三
他捏着酒杯的指節微微發白,半晌,才冷冷開口:
「是啊,再恩愛又如何?終究......抵不過人心易變。」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過往。
衆人面面相覷,終究沒人再敢接話。
3
【第二樁心願:百蝶服。
娉婷的婚期將近,我倚在窗邊的繡架前,指尖捻着銀針,在雲錦上細細勾勒蝴蝶的翅膀。
陽光透過窗紗落在綢緞上,映得絲線流光溢彩。
這是江南最好的雲錦。
我托人從蘇州捎來的,專門爲娉婷的大婚準備的。
針尖刺破緞面,我忽然想起兒時在學堂,我們趴在書案上偷看話本子。
娉婷指着書裏的嫁衣說:
「阿瑜,等我們出嫁時,一定要穿繡滿蝴蝶的嫁衣,到時候我們的孩子也要定娃娃親!」
我笑她沒羞,她卻理直氣壯:「反正我們一輩子都要在一起!」
可如今,她的喜服已經繡好了,而我......卻等不到穿嫁衣的那天了。
「小姐,該喝藥了。」丫鬟在門外輕聲提醒。
我擺擺手,示意她退下。
繡繃邊的帕子上還沾着今晨咳出的血漬。
我不敢讓它們玷污了這匹錦緞。
連湯藥都要隔一個時辰才敢喝,生怕藥味沾染了絲線。
蝴蝶的翅膀最是講究,需得將蠶絲劈成十二股細線,在陽光下幾乎透明。
每一針都要屏住呼吸,生怕手抖壞了那振翅欲飛的姿態。
我要讓娉婷在大婚那日,成爲全長安城最美的新娘!
可這身子終究不爭氣。
有時繡着繡着,眼前突然天旋地轉,銀針「叮」地掉在繡繃上。
我不得不伏在案幾邊喘息,等那陣眩暈過去,冷汗早已浸透衣衫。
婢女紅着眼睛勸我:「小姐,讓繡娘們幫忙吧......」
「不一樣的。」
我重新捻起銀針,指尖的顫抖讓絲線微微晃動。
恍惚間,仿佛又看見娉婷及笄那日,她悄悄拉我到屏風後,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
「阿瑜,說好了我的嫁衣,只穿你繡的。」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將我拉回現實。
低頭看着繡繃上未完成的蝴蝶,我輕輕撫過那些細密的針腳。
這大概,是我最後能爲她做的事了。
那日,我抱着錦盒站在郡主府門前,府內紅綢高掛,下人們正忙着懸掛喜字燈籠。
娉婷見到我時眼睛一亮,提着裙子跑過來:「阿瑜!你怎麼來了?」
我將檀木錦盒遞給她,笑道:「答應你的百蝶衣,總得親手送來。」
她揭開盒蓋的瞬間,滿園的春色似乎都黯然失色。
百只彩蝶在雲錦上振翅欲飛,金線在日光下流轉如星河。
「真好看......」她撫過緞面,忽然抬頭,「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昨晚沒睡好罷了。」
我輕描淡寫地帶過,目光卻落在她身後。
那位年輕的郡馬正朝這邊走來,手裏還拿着她愛吃的蜜餞。
他看向娉婷的眼神溫柔而專注,像護着一件珍寶。
我忽然鬆了口氣。
離開時,娉婷執意送我。
走到府門口,她忽然拉住我的手:「阿瑜,你答應過我,要看着我出嫁的。」
春風拂過她的嫁衣,金線繡的鳳凰熠熠生輝。
我笑着替她理了理鬢發:「當然,我一定會來。」
這是我對她說的第一個謊,也是最後一個。】
此刻,娉婷的淚水已經浸溼了信紙。
郡馬將她攬入懷中,手指輕輕拭過她的臉頰。
4
她知道的。
她怎會看不出我日漸凹陷的雙頰?
怎會聞不到我袖間縈繞的藥苦?
又怎會忽略每次相見時,我刻意避開她觸碰的小動作?
可她終究沒有說破。
就像兒時在學堂,她明明看見我偷吃了她最後一塊蜜餞,卻只是眨眨眼說:「定是被饞貓叼走了。」
「她不會有事......」裴硯突然踉蹌起身,檀木椅在地面刮出刺耳的聲響。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調,像是溺水之人攥着浮木:「她既應了要來......就一定會......」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滿堂寂靜中,娉婷默默將信遞給郡馬,轉身將臉埋進丈夫的衣襟,肩膀無聲地抽動着。
郡馬將信紙撫平,繼續念道:
【第三樁心願:再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