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想再見阿硯最後一面。
可念頭剛起,又被我硬生生壓下。
何必呢?
既已決絕,又何必徒增牽念?
最終,我去了雁塔,我們曾經約定的地方。
我站在雁塔下,仰頭望着高聳的塔尖。
風有些大,吹得我手中的紅綢獵獵作響。
綢布上用金線繡着兩個名字「裴硯」、「沈瑜」。
「姑娘,真要系到塔頂去?」身旁的小廝不安地看着我蒼白的臉色,「這塔梯陡得很,您這身子骨......」
我搖搖頭,將紅綢仔細折好收進袖中:「我要去。」
塔梯盤旋而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爬到第三層時,眼前已經開始發黑。
我扶着斑駁的磚牆喘息,忽然摸到一道熟悉的刻痕——
那是三年前,裴硯偷偷帶我夜遊雁塔時,用匕首刻下的「裴沈」二字。
指尖撫過凹凸的刻痕,恍然又看見那個星月明亮的夜晚。
他舉着燈籠照在磚牆上,笑得狡黠:「阿瑜你看,我把我們的名字刻在雁塔上,以後就算你變成老太太了,它也還在......」
當時,我還笑他孩子氣。
如今這刻痕依舊清晰,而我們......
「姑娘!姑娘!」小廝的驚呼從下方傳來,「要關塔門了!」
我抬頭望去,塔頂明明近在咫尺,雙腿卻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喉間突然涌上一股腥甜,手帕瞬間被染紅。
「明日......明日再來吧......」小廝幾乎是在哀求。
望着手中未能系上的紅綢,我苦笑着搖頭。
終究,連這最後一個約定,我都無法完成了。】
信紙讀到末尾,一塊褪色的紅綢從信封中飄落。
裴硯的瞳孔驟然緊縮,指尖觸到綢布的刹那,整個人如遭雷擊般顫抖起來。
紅綢上金線繡的「裴硯」二字已經斑駁,邊緣還殘留着暗褐色的痕跡。
那分明是幹涸的血漬。
「她明明......」他的聲音支離破碎,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我竟連看都沒看一眼......爲什麼不告訴我?!」
他突然暴起,雙目赤紅地攥住娉婷的手腕。
官服被夜風吹得凌亂,發冠也不知何時歪了。
哪還有半點狀元郎的矜貴模樣。
娉婷冷笑一聲,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告訴你什麼?說她爲了不拖累你的前程,寧可被你恨一輩子?」她的聲音越來越抖,「裴硯,若我真說了,你會信嗎?」
5
裴硯踉蹌着後退,撞翻了身後的屏風。
是啊,他怎麼會信?
就在兩個時辰前,他還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譏諷沈家小姐「攀附權貴」。
「我真是......該死。」他捂住臉,指縫間滲出滾燙的溼意,「我該想到的......她不是那樣的人......我該第一時間就......」
郡馬按住他發抖的肩膀:「娉婷已經派人去找了。」
裴硯呆滯地跌坐在椅子上,目光渙散。
郡馬嘆了口氣,展開最後一頁信紙。
【第四樁心願:一壇女兒紅。
六月夏,梨花開了。
這是父親生前親手栽的樹。
記得那年我及笄,他撫着樹幹笑道:
「等阿瑜出嫁時,咱們就挖出這壇酒,讓你和夫婿共飲。」
如今梨樹亭亭如蓋,栽樹的人卻早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