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來了,依舊是那副混不吝的樣子,對着賈母的斥責,梗着脖子道。
“母親休要動怒!實在是那孽障不像話!兒子房裏的人他也敢伸手,這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子?”
“若不重重責罰,將來還不知要闖出什麼禍來!如今家裏眼看要有大造化,更該嚴加管束才是!”
他一口咬定是賈璉行爲不端,忤逆不孝,將自己擺在管教兒子的道理上,倒讓賈母一時無法深究。
畢竟,父親管教兒子,天經地義,雖然手段狠了些,理由也似乎站得住腳。
賈母氣得胸悶,卻也拿這個滾刀肉般的大兒子沒辦法,只能罵道:“便是管教,也該有個分寸!”
“打成那樣,萬一落下病根如何是好?”
“元丫頭還沒正式冊封呢,家裏就先鬧出這等事來,像什麼樣子!你給我收斂些!璉兒那邊,好生讓他養着,不許你再動他!”
王夫人也在場,聞言便溫聲勸道:“老太太息怒,大老爺也是一時氣急了。”
“只是如今府裏正是要緊時候,璉兒年紀也不小了,總在外面走動,難免有行差踏錯的時候。”
“依媳婦看,不如讓他安心在府裏養傷,也靜靜心,外面那些雜事,暫且放一放,或是讓旁的人去打理,也省得再惹大老爺生氣。”
她這話看似體貼,實則是在不動聲色地打擊賈璉名聲,將他邊緣化,爲自己的寶玉打算。
賈赦心中冷笑,面上卻順着王夫人的話道:“弟媳說得是!”
“那孽障就是在外頭野慣了,才沒了規矩!正好,我城外平安州那邊還有幾處莊子,年成一直不好,賬目也混亂。”
“就讓他滾去那邊,好好清查賬目,打理田莊,也磨磨他的性子!沒我的吩咐,不許回來!”
平安州?
那是個偏僻苦寒之地,莊子也沒什麼大出息。賈母和王夫人一聽,都覺得這是賈赦在賭氣,故意發配兒子,但也正合王夫人心意——既能讓賈璉暫時離開權力中心,又能顯得大房自己內部不和,於二房有利。
賈母嘆了口氣,擺擺手:“罷了罷了,你們房裏的事,我也懶得管了。既然你決定了,就讓他去吧。只是路上要好生照看,莫要再出什麼岔子。”
於是,在賈赦一番看似怒不可遏、實則精心算計的操作下,賈璉“忤逆不孝”、“被父嚴懲”、“發配平安州”的事情就此定下。
合情合理,沒有引起府中任何有心人的懷疑,只當是一場尋常的父子沖突和權力小摩擦。
幾天後,背上鞭傷還未好全的賈璉,帶着幾個“得力”的仆從,以及一肚子的想法,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神京,朝着那關系着賈家未來生死的平安州而去。
乾清宮,西暖閣。
皇帝聽着心腹太監夏守忠低聲稟報着榮國府近日那場“父子反目”、“璉二爺被鞭撻發配平安州”的鬧劇,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指尖在御案上輕輕敲擊着,發出規律的嗒嗒聲。
“調戲婢女?呵。”
皇帝聽完,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賈恩侯那個老狐狸,倒是會找由頭。他真當朕是那等會被這種後宅醃臢事糊弄的昏君麼?”
夏守忠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聖明。只是……賈家大老爺此舉,意欲何爲?那平安州偏僻貧瘠,賈璉此去,莫非是賈家察覺了什麼,想暗中轉移……”
皇帝抬手,止住了夏守忠的話頭。他目光幽深,如同古井寒潭。
“賈恩侯是在裝傻,但他還沒那個能力敢明目張膽地轉移家產,更沒能力突破朕的密探。他此舉,無非是幾種可能。”
他頓了頓,條分縷析,冷靜得可怕:“其一,借題發揮,敲打賈璉,免得他那兒子因元春封太子妃而得意忘形,在外給他惹出更大的禍事,畢竟,賈璉也不是什麼安分守己的。”
“其二,做給朕看,表明他賈赦謹小慎微,連兒子調戲個丫鬟都要嚴懲不貸,絕無恃寵而驕之心。其三嘛……”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又帶着幾分不屑:“或許,他是真想借着由頭,把兒子打發到那窮鄉僻壤去避避風頭,免得留在京中,將來賈家真有什麼事,被一鍋端了。”
“這人當初可是先太子的智囊。可惜。”
在皇帝看來,賈赦這番操作,更像是一個陷入絕境的困獸,做出的、無力的掙扎。
平安州?就算賈家在那裏真有什麼布置,在他天威之下,又能翻起什麼浪花?
“不必理會。”
皇帝擺了擺手,語氣淡漠,“賈璉要去,就讓他去。正好,也替朕看看,賈家在平安州是否還有什麼朕不知道的勾當。讓人盯着點便是,不必打草驚蛇。”
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還是集中在太上皇、皇後以及那個看似安分的太子兒子身上。
賈家,不過是棋盤上一枚即將被棄掉的棋子,其內部的些許騷動,還不足以讓他過分關注。
“倒是太子那邊,”皇帝話鋒一轉,“近來可還安分?”
夏守忠忙回道:“回陛下,太子殿下每日依舊勤學不輟,對太上皇和陛下交代的事務亦是盡心完成,並無任何逾矩之處。”
“只是……近日東宮似乎多了幾個生面孔的灑掃宮人和小太監,都是內務府按例分派過去的。”
皇帝眼神微動,但並未多問,只淡淡道:“嗯,知道了。繼續盯着。”
東宮,書房。
夏武放下手中的書卷,聽着面前一個負責庭院灑掃、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太監低聲稟報。
這小太監頭頂懸浮着清晰的綠色字體:【忠誠度二級(92/100),狀態:感念殿下恩德,願效死力】。
這是他這幾個月來,利用金手指和有限的資源,小心翼翼、如同螞蟻搬家般,在皇宮底層乃至一些低品級官員府中,發展出的少數幾個“二級忠誠”眼線之一。
他們職位卑微,接觸不到核心機密,但勝在不易引人注意,傳遞些市井流言、各府邸不甚緊要的動靜,卻也足夠。
榮國府……賈璉因調戲婢女被其父賈赦重責,發配平安州打理田莊?
夏武微微挑眉,心中念頭飛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