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驍打結婚報告這件事,周司令周進先全程沒出面,但他的態度都已經明確地通過王政委表達給程驍。
且不說政治層面,這個婚結的就有問題,私心上也有,他一直預備把程驍這小子招回來做女婿的,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以爲事情鬧到這地步,他應該就死心了。
第二天一早在部隊食堂,周進先端着一碗豆漿,兩根油條往餐桌那邊去,一路上打招呼的聲音不絕於耳,周進先不苟言笑,剛坐下凳子還沒坐熱乎,對面就落座一道身影。
那人早上吃的面,裏面放滿了辣子,紅彤彤的一片,隔挺遠都嗆得慌。
周進先頭也不抬一下,假裝沒看見,那人也沒吭聲,以前最殷勤嘴碎的小子,現在成了悶葫蘆,挑起面呲溜呲溜地吃起來。
氣氛挺沉悶,周進先把油條淹進豆漿裏,自己先起了話頭,“炮校那邊新型坦克的搭載試射工作進行的怎麼樣了?”
“我回家探親之前派人去了,還沒回傳結果。”
辣子太多,程驍的鼻尖浮起一層細密的汗珠,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周進先挺嫌棄,“不能吃辣逞什麼能?”
“我想試一下,胃難受了,心是不是就沒那麼難受了。”
周進先眉尾一挑,他就知道!
感情是這小子知道硬的不行,開始用苦肉計了!
只可惜,他心比石頭還硬。
對面領導不再說話,程驍也不慌,這事兒沒完。
白天從訓練場上視察完回來,司令部開會,桌上少了個人,看着那個空空蕩蕩的位置,周進先把臉一沉,問程驍上面的指導員張金明,“程團長人呢?”
“報告,程團長胃疼,肩胛骨舊傷發作,去醫院打針去了。請假報告我給批的。”
話音一落,辦公室裏一半的人都將視線落在對面的桌沿上,大氣不敢出,更不敢去看此時司令的反應。
程驍有舊傷的事兒,他們這些老戰友都知道。
爲什麼會有傷?當年周司令也還只是一個團長時,邊境戰場上,程驍這個新兵蛋子替他擋了一槍,半條命都丟了。
這些年,這傷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這個節骨眼上發作。
因爲什麼,他們還能不明白?
王振華粗黑的濃眉緊擰,幾度張嘴欲言又止。
這死小子怕不是瘋了,拿當年的救命之恩爲要挾?只爲了娶一個女人?
他旁邊的周進先也一樣,眸色冷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其他開會的衆人依然察覺出來,會議室裏的氣壓驟降,壓的人喘不不過氣。
程驍在醫院裏躺了一天。
護士給他調吊瓶的流速,低眸看了眼床上的人,白着一張臉直挺挺地躺着。
“程團長,這瓶葡萄糖打完就可以走了。”
躺着的人眼皮未睜,薄唇輕啓,“我今天不走,再給我打幾瓶。”
程團長這張俊臉配上這低沉的嗓音,足以令人多流連幾眼。
小護士端着托盤,清了清喉嚨,
“這我們可做不到主。”
程驍睜開眼,適應了下眼前的光線,才轉動眼球向她,
“麻煩你跟方醫生說一聲,她有辦法。”
小護士如實將程驍的話轉達給方醫生。
醫生辦公室內,辦公桌後的人一身純白的白大褂,長發在腦後束成一個馬尾,幾絲碎發散在頰邊,清麗的雙眸抬起,神情平靜如水,
“我知道了,這件事先不要對外聲張。”
“是。”
小護士退出辦公室。
方茉莉握着手裏的筆,啪地一聲拍在桌面上,過了一會兒起身出門。
走到護士說的那間病房,聽見腳步聲,程驍轉過頭看向門口雙手揣在口袋裏的那抹纖細身影,毫不意外,
“你跟你們護士說說,我今天真不能走。”
方茉莉走進去坐在他隔壁的病床上,面上沒什麼情緒 ,“你這一出是在鬧什麼?”
早上他來,說讓她在病歷上開舊傷發作,方茉莉就知道他應該是遇上了什麼事。
事以密成,打結婚報告的事兒除了幾個直屬領導,其他人程驍沒往外傳,也包括方茉莉。
當年方茉莉也在邊境戰場上做戰地醫生,倆人多少年的革命友誼,但也不是無話不說的關系。
程驍活動了插着針頭的那只手,手背都涼了,手指蜷了蜷,暴露他也沒那麼十分有把握的內心。
這一招挾恩圖報,一輩子就只能用這麼一次。
但當年程驍救他的時候本就沒想過是爲了圖謀什麼,如果不是這次不得已,他也不會鋌而走險用這一招。
這樣一來,周司令那裏的關系算是斷了。
見他不說話,方茉莉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他不是莽撞沖動的性子,能用這個借口想來已經是深思熟慮。
算了,幫他這一次。
......
晚上,周巧雲去程驍辦公室門口堵人沒堵着,碰見了王政委的兒子王仲良,從他口中得知了程驍打結婚報告的消息。
一開始以爲自己聽錯,心都要蹦出胸膛,但下一秒聽說結婚對象是他老家一女的,頓時整個人如同被一盆涼水澆頭,從頭涼到腳。
她心裏打翻了調料瓶,五味雜陳苦澀難言,回家以後跑去書房問她爸,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
站在書房門口,捂着臉就哭了起來,還抽噎道,“爸,你千萬不要答應他!”
周進先沒直接回,背着手看向牆上的地圖,視線釘在右下角的邊境某處,耳邊響起震天的炮火聲。
周進先的妻子梁玉聽見聲音趕過來,拍着女兒的背問發生了什麼事,周巧雲哭哭啼啼大概說了一遍,梁玉聽着也吃了一驚,不贊成道,
“那小程是瘋了嗎?怎麼會想娶那樣一個女人?”
聽見這話,周巧雲心裏頓時更加難受,像是有一只大手在裏面將其捏圓搓扁。
梁玉顧着安撫女兒,又不敢向丈夫追問的太緊,這事兒太突然,那小程真是...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程驍自己也沒猜到,他不過是想結個婚,竟然令軍區大院裏,一號首長的家裏燈亮了一整夜。
第二天,程驍早上回去拉練現場露一面 ,接着去政委辦公室遞交重新寫的結婚報告,然後重回醫院,接着稱病。
躺在病床上,再也不似昨日一樣氣定神閒,翻來覆去,心裏琢磨今天要是還沒答應該怎麼辦。
事不過三,他裝病躲了兩天,壓力施加在首長頭上,這叫什麼行爲?
不說仕途從此拉蛋倒,就連腦袋可能也保不住。
手指在肚皮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