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狼牙嶺的夜,比墨汁還要濃稠。
山頂上,那面殘破的戰旗依舊在寒風中無聲地飄揚。
而在它下方不遠處的空地上,五個黑影被粗糙的麻繩捆得結結實實,像一串粽子般躺在地上,嘴裏塞着破布,只能發出“嗚嗚”的絕望聲。
爲首的黑豹,此刻再無半點囂張,眼中只剩下無盡的恐懼。
他到死也想不明白,這個看似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百歲老人,爲何會如此強大。
那鬼魅般的身法,那精準到毫厘的打擊,那從骨子裏透出的、視人命如草芥的冰冷殺意……
這不是一個普通老人,這是一個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兵王!
陳山河站在他們面前,蒼老的面容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有那雙眼睛,亮得像兩顆寒星。
他沒有下死手。這些人,還不配讓他這雙沾滿過侵略者鮮血的手,再次染上血腥。
他轉身,走下山坡,回到那間簡陋的木屋。
“小陽,醒醒。”他輕輕推了推睡得正沉的孫子。
陳陽猛地驚醒,看到爺爺一身寒氣地站在床前,嚇了一跳:“爺爺?您……您沒睡?”
“山上來了幾只野狗,被我打跑了。”
陳山河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現在都捆在山腳的路邊,你報個警,讓警察來拉走。”
“野狗?什麼野狗?”陳陽一時沒反應過來。
“拿着刀和汽油的野狗。”
陳陽瞬間明白了什麼,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他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抓起手機,聲音都在發抖:“他們……他們沒把您怎麼樣吧?!”
“就憑他們?”
陳山河淡淡地說了一句,轉身走到屋外,重新望向山頂那面旗幟,目光深邃而堅定。
陳陽撥通了報警電話,語無倫次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的接線員顯然被這離奇的案情搞蒙了——
“五名持械歹徒,被一個九十八歲的老人全部制服?”
——但這畢竟是刑事案件,還是立刻派了出警任務。
狼牙嶺上,一場小規模的、卑劣的偷襲,就這樣被陳山河以一種碾壓般的姿態,無聲無息地化解了。
……
而此時,在那條通往江城的高速公路上,一場真正的雷霆風暴,正在醞釀。
一列由三輛黑色軍牌越野車組成的車隊,正以遠超普通車輛的速度,在夜色中疾馳。
爲首的,是一輛掛着特殊牌照的紅旗防彈轎車,它像一把黑色的利劍,劈開前方的黑暗。
車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王震靠在後座上,雙目緊閉,但那微微顫抖的眼瞼,和死死攥緊的拳頭,暴露了他內心那片早已翻江倒海的世界。
他剛剛掛斷了第二個電話。
第一個,是打給他在東海省軍區的老部下,現任軍區參謀長的張凌雲。
“老首長?這麼晚了,您……”
電話那頭的張凌雲顯然被這個深夜來電驚到了。
“凌雲,別問爲什麼。”
王震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蘊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給你三十分鍾。我要知道江城狼牙嶺烈士陵園的所有管轄歸屬,以及一個叫‘李氏集團’的開發商,所有負責人的全部資料。
包括他們的發家史、關系網,一樁樁,一件件,全部給我挖出來!”
張凌雲心中一凜,他從未聽過老首長用這種幾近命令的語氣跟自己說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電話那頭傳來的、足以讓冰山融化的雷霆之怒。
“是!首長!我馬上去辦!”他不敢有絲毫怠慢。
第二個電話,王震直接打給了東海省的一號人物,省委書記周明仁。
“老書記,是我,王震。”
“王老哥?您怎麼……”周明仁同樣十分意外。
“明仁,我只問你一件事。”
王震打斷了他,“我們的人,用命打下來的江山,是不是爲了讓一些地痞流氓、黑心商人,來刨我們英雄的墳?!”
一句話,問得周明仁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他立刻意識到,出大事了!
“王老哥,您息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江城,狼牙嶺!”
王震幾乎是吼出來的,“我不管他李天成是什麼納稅大戶,有什麼天大的背景!
今天天亮之前,如果狼牙嶺上我兄弟的墳,少了一塊土,我王震,就把這天給你捅個窟窿!”
掛斷電話,車廂內再次陷入死寂。
王震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那張刻滿歲月風霜的臉上,滿是痛苦與自責。
他的腦海裏,全是七十多年前的畫面。
槍林彈雨,炮火連天。
年輕的自己倒在血泊裏,絕望地等待死亡。
然後,是那個山一樣寬闊、堅實的背影。老連長陳山河,把他從死亡線上背了回來。
他能清晰地記得,子彈從耳邊呼嘯而過,彈片在背上劃出血口,
但老連長那寬厚的背,卻像一座永遠不會倒塌的城牆,爲他擋住了一切。
那份救命之恩,那份用命換來的情誼,他記了一輩子,也找了一輩子。
戰爭結束後,他成了戰鬥英雄,步步高升,從校官到將軍,風光無限。
可他內心深處,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找到老連長和尖刀連的下落。
官方的記錄裏,尖刀連在那場戰役後,編制被打散,幸存者寥寥無幾,而連長陳山河,被記錄爲“戰鬥中失蹤”。
他一直以爲,老連長和那一百二十六位兄弟,都長眠在了那片紅色的土地上。
幾十年來,每年清明,他都會換上戎裝,在自己的書房裏,朝北,朝着狼牙嶺的方向,擺上三杯酒,遙遙祭奠。
他祭奠自己的救命恩人,祭奠那一百二十六位一同浴血奮戰的袍澤。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
老連長還活着!
他沒有去領功勳,沒有去要待遇,他解甲歸田,默默無聞地,在那片埋葬着所有兄弟的山崗上,守了整整七十年!
當自己在窗明幾淨的將軍樓裏安享晚年時。
他的老連長,卻在一個家徒四壁的木屋裏,爲了守護戰友的忠骨,與惡勢力進行着如此悲壯而孤獨的抗爭!
想到這裏,王震的心就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愧疚,自責,憤怒……
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化作一滴滾燙的老淚,從他緊閉的眼角,悄然滑落。
“老連長……我對不住你啊……”
“兄弟們……我來晚了……”
坐在副駕駛的警衛員,從後視鏡裏看到了這一幕,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跟了老首長十幾年,見過他指揮千軍萬馬,見過他談笑間定奪大事,卻從未見過這位鐵血將軍,流過一滴淚。
……
就在王震的軍車以雷霆之勢,全速奔向狼牙嶺的時候。
江城市中心的豪華別墅裏,李天成也被一通電話給驚醒了。
是黑豹用藏在鞋底的備用手機,顫抖着打來的。
“李……李董……失手了……那老東西……他不是人!他是鬼!兄弟們全栽了!”
“什麼?!”
李天成從床上猛地坐起,一臉的難以置信,“五個人,拿着家夥,對付一個快一百歲的老頭,你跟我說失手了?!”
“真的,李董!您是沒見……我們……”
黑豹還想解釋什麼,電話那頭已經傳來了警笛由遠及近的聲音,他驚恐地掛斷了電話。
李天成聽着手機裏的忙音,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羞辱!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李天成在江城呼風喚雨這麼多年,還從未在一個人身上,栽過這麼大的跟頭!
他被徹底激怒了!
理智,在這一刻被滔天的怒火所吞噬。
既然黑的玩不過,那就來白的!而且要用泰山壓頂之勢,徹底碾碎他!
李天成拿起手機,撥通了他在市裏的最大關系——市綜合執法局局長馬衛國的電話。
“馬局,是我,天成。”他的聲音冰冷而強硬。
“李董啊,這麼晚了……”
“別廢話!”
李天成粗暴地打斷他,“狼牙嶺的事,你必須馬上給我解決!天亮之後,我要看到那座山被夷爲平地!”
馬衛國有些爲難:“李董,現在網上輿論鬧得這麼大,省裏都驚動了,這時候強行動手,怕是……”
“怕什麼?!”
李天成咆哮道,
“就說那老頭子非法搭建,聚衆鬧事,阻礙公務!你手底下那麼多人,是幹什麼吃的?給我調一個大隊過去!強行清場!誰敢阻攔,就地拿下!”
“出了任何事,我李天成擔着!你那寶貝兒子在國外留學的錢,下半學期的,我明天就給你打過去!”
巨大的利益誘惑下,馬衛國最後一絲猶豫也消失了。
“好!李董,您放心!天一亮,我就帶人過去!保證給您一個幹幹淨淨的狼牙嶺!”
凌晨四點半,天色將明未明。
一股力量,是來自軍方的雷霆之怒,承載着一個將軍跨越七十年的救贖與承諾。
另一股力量,是來自地方的資本與權力媾和,裹挾着一群被利益蒙蔽了雙眼的執法者。
兩股即將改變江城格局的強大力量,正從不同的方向,全速撲向那座孤零零的狼牙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