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長公主府的朱漆大門洞開,門前車馬如龍,衣香鬢影。
柳眠酥扶着秋藕的手下了馬車。
今日她特意選了身湖碧色的素紗裙,發髻梳得簡單素淨,只簪了支碧玉七寶玲瓏簪,配着幾朵小巧的珍珠珠花。
是刻意往低調裏打扮的,原是不想在這衆星捧月的場合太過惹眼。
然而,即便如此低調,也並未給她帶來多少善意。
她“假郡主”的身份,在柳清荷被認回後,早已成爲京城貴女圈中心照不宣的笑談。
剛踏入舉辦宴席的百花園,一道不陰不陽的聲音便飄了過來:
“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柳王府的‘二郡主’嗎?今日怎的有空來了?哦——是了,真郡主怕是還在禁足,沒法子來,這才輪到你了吧。”
說話的是安國公府的嫡女李芊芊。
素來與柳清荷交好,此刻正用團扇掩着唇,眼裏的譏諷毫不掩飾。
她身旁的一個小姐立刻接話:
“姐姐這話可不對,說不定是人家臉皮厚,不請自來呢?”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麼身份,還敢來長公主府的宴席,真是不怕惹人笑話。”
桃溪氣得臉都紅了,剛要上前理論,卻被柳眠酥用眼神輕輕制止。
柳眠酥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幾人身上,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周圍幾人耳中:
“諸位小姐消息倒是靈通,連我柳王府家事都這般了如指掌,不知情的,還以爲各家都改行做了御史台,專司打聽彈劾之事呢。”
她語氣溫溫柔柔,內容卻犀利無比,直接暗罵她們手伸得太長,多管閒事。
一人臉色瞬間漲紅:“你胡說什麼!”
李芊芊也怒道:“柳眠酥,你少在這裏隨意攀咬,一個冒牌貨罷了,也配和我們如此說話?”
“是不是胡說,諸位心中自有杆秤。”柳眠酥微微一笑,不再看她們,徑直向前走去,“至於誰能來,誰不能來,長公主殿下自有帖子分明,就不勞旁人操心了。”
李芊芊見柳眠酥竟絲毫不受影響,還敢晾着她們,就要去抓柳眠酥:
“我讓你走了嗎!”
柳眠酥眼神一凜,側身躲開的同時,反手“啪”的一巴掌甩在李芊芊臉上。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還和她動上手了。
李芊芊白皙的臉頰上瞬間浮起清晰的指印。
她長這麼大,別說挨打,就連重話都沒被人說過幾句。
怒火瞬間沖垮了她的理智,她揚起手就要朝柳眠酥臉上扇回去,嘴裏大罵:
“賤人!”
不等她手掌落下,柳眠酥便迅捷地探出手,穩穩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指力極穩,李芊芊只覺得手腕像是被鐵鉗夾住,竟動彈不得分毫。
“你還敢擋?”
李芊芊又氣又急,另一只手也揚了起來,帶着風聲朝柳眠酥招呼過去。
可這只手剛抬到半空,便被柳眠酥用另一只手精準地扣住。
這下,李芊芊兩只胳膊都被牢牢鉗制住,像只被捆住翅膀的鳥,只能一味放狠話:
“柳眠酥,你今天敢打我,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好啊,我拭目以待。”
柳眠酥話音剛落,一道嚴厲的聲音傳來:“都幹什麼呢!”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長公主身邊的張嬤嬤快步走來。
李芊芊立刻惡人先告狀:
“張嬤嬤,您可要爲我做主啊,柳眠酥她太過分了,她不僅對我出言不遜,還動手打我!您看我這臉。”
她說着,特意把被打的半邊臉湊過去。
張嬤嬤目光掃過李芊芊臉上的指印,又看向神色平靜的柳眠酥,眉頭微蹙,卻並未厲聲斥責,只是淡淡開口:
“柳小姐,無論如何,動手打人總是不妥,向李小姐道個歉吧。”
柳眠酥也沒多話,便依言對李芊芊略一頷首,敷衍道:
“方才是我失手滑了,望李二小姐海涵。”
“我不接受!”李芊芊立刻尖叫起來,“憑什麼就這麼算了?她打了我,就該……”
“李二小姐。”張嬤嬤冷冷地打斷她,眼神陡然變得銳利,“今日是長公主殿下設宴,賓客雲集,在此喧譁爭執,若是擾了殿下的興致,這問責下來,你擔待得起嗎?”
這話已是極重的警告。
李芊芊臉色一陣青白,狠狠瞪了柳眠酥一眼,終究沒敢再說什麼,帶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張嬤嬤對着柳眠酥道:
“老奴還要去別處照看,二郡主自便。”
“嬤嬤慢走。”
柳眠酥看着張嬤嬤離去的背影,眸光微沉。
沒有長公主的命令,張嬤嬤是絕對不會幫她的。
可長公主爲什麼會幫她?
這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更令人難以置信。
她“假郡主”的身份尚未揭穿時,長公主就看她極不順眼。
每次宮宴或聚會,長公主總會尋些由頭敲打她,要麼挑剔她的禮儀,要麼諷刺她的才學,仿佛她呼吸都是錯的。
那種厭惡,是發自內心、毫不掩飾的。
可這次她竟然派嬤嬤替自己解圍,甚至是明晃晃的偏袒自己。
事出反常必有妖。
柳眠酥絕不相信長公主會突然轉了性子。
這背後定然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只是現在不是深究這個的時候,她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目光悄然搜尋着今日真正的目標——皇商沈家的那位長孫。
她記得前世柳清荷說過,那孩子就是在荷花池附近出的事。
上輩子她因爲身份尷尬,並沒有參加長公主的宴會。
所以並不清楚那個孩子今日的穿衣打扮,只知道他眼尾有一顆黑痣。
“桃溪,秋藕。”她低聲喚道。
“奴婢在。”兩個丫鬟立刻湊近。
“你們留意着一個約莫五六歲的男孩,右眼尾有顆痣,若是見到,立刻告訴我。”
“是。”
時間一點點過去,主仆三人將兩個荷花池都逡巡了一遍。
終於,秋藕在她耳邊道:“郡主,您看那邊水榭旁的那個孩子,右眼下是不是有顆痣?”
柳眠酥精神一振,順着秋藕暗示的方向望去。
就看見一個粉雕玉琢的男童,正踢着一個蹴鞠小球玩。
而那男孩的右眼下,赫然有一顆小小的痣。
不會錯,正是沈家那個寶貝疙瘩。
她不着痕跡地挪了過去,選了水榭旁一株開得正盛的木芙蓉駐足,微微側着身。
看似在凝神賞花,眼角的餘光卻始終不離那玩蹴鞠的男童,只等那預想中的“意外”出現。
秋藕和桃溪則默契地站在她身後半步,低眉順眼地充當着背景板。
周遭只有孩童清脆的笑聲和風吹荷葉的沙沙聲,一切都按她的計劃靜靜鋪陳。
就在這時,一道嬌滴滴的聲音,像條滑膩的小蛇,猝不及防地從她身後鑽了進來:
“我當是誰在這兒躲清靜呢,原來是妹妹呀?”
柳眠酥心頭一沉,霍然轉身。
只見柳清荷穿着一身嶄新奪目的石榴紅金縷百蝶裙,頭戴赤金點翠步搖。
打扮得比今日的主角長公主還要豔麗三分。
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