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長秀宮內。
宮女迎春提着裙擺跌跌撞撞跑進殿內,過門檻時險些被絆倒,莊妃正對鏡梳妝,見自己的陪嫁丫鬟如此失態,不由蹙眉:“什麼事情慌成這樣,一點規矩都不懂。”
迎春喘着慌忙跪地請罪:“奴婢失儀,請娘娘責罰。”
見她滿頭大汗喘息的模樣,莊妃終究沒說什麼,畢竟迎春從小就在自己身邊:“起來吧,往後注意些,外頭出什麼事了?”說着又執起春節時皇上賞的那支金釵,對鏡比量裝扮起來。
“娘娘,宋貴人昨日被貶爲庶人,打入冷宮了!”
莊妃猛地起身,慌得金釵“鐺啷”落地:“你說什麼?!皇上下的旨?所爲何事?”她心頭一緊,捏緊手帕慌張的看着迎春生怕聽錯了,莫非那件事敗露了?!
迎春小聲繼續道:“說是牽涉謀害寧王世子,是聽荷招供,指認宋貴人命她引蘇貴妃前往偏殿,宋貴人始終未認罪,但皇上昨日當即下旨將她打入冷宮了。”
莊妃聽到沒有牽扯到她,這才緩緩坐回凳上,暗自鬆了口氣:“還算她識相。傳信給父親,讓他好生安撫兵部員外郎。”
“奴婢明白”,迎春低聲應道,“宋貴人絕想不到,聽荷本就是我們的人。”
莊妃頷首看着迎春:“叫父親派人好好看好聽荷的家人”,她語氣平淡,卻字字透着寒意。
迎春了然心裏一緊回道:“奴婢明白”。
見莊妃神色稍霽,才又小心翼翼開口:“還有一事……昨日蘇答應本已要出宮,皇上卻突然下令封鎖宮門,還……還下旨晉她爲蘇嬪。”
莊妃驟然瞪向她:“你說什麼?!那個賤人!皇上怎可如此!寧王世子一案尚未查清,即便宋流箏引她去的偏殿,她仍是最大嫌犯!”
迎春嚇得復又跪倒:“娘娘息怒!皇上說蘇嬪禁足期間日日抄經祈福,西南大捷亦有她一份功德……。”
“荒唐!”莊妃猛地掃落妝奩,金釵玉簪滾了一地,身邊伺候的宮人都嚇得戰戰兢兢的跪了下去,庒妃咬牙切齒道“寧王世子死得不明不白,皇上就這樣搪塞我們莊家?抄幾頁經書就能抵過謀害皇嗣之嫌?皇上心裏分明還惦記着那個賤人!”她霍然起身,“本宮現在就去面聖,問他究竟爲何如此偏心!”
迎春急忙攔住她:“娘娘三思!您與宋貴人素來走動頻繁,如今宋貴人出事,娘娘不去追究宋貴人,此時面聖質問豈非惹人生疑娘娘在針對蘇嬪?而且皇上既已言明會徹查世子之案,娘娘此刻前去,反倒顯得質疑聖意,得不償失呀,娘娘。”
她壓低聲音繼續勸道“蘇氏不過晉至嬪位,終究在您之下,來日方長,何須急於一時?眼下最該着急的當是寧王妃才是,而不是娘娘您。”
莊妃聞言駐足,聽進了迎春的話,眼底戾氣稍緩:“你說得不錯,此時去容易引人懷疑”,她忽然攥緊帕子,“你說,皇上會不會因宋氏之事,疑心到本宮頭上?”
迎春屏退左右後,輕聲道:“娘娘多慮了,昨日芙蕖已被老爺安排的盜賊滅口,絕不會牽連到娘娘,再說世子是寧王妃親生骨肉,天下豈有姨母謀害親外甥之理?應懷疑不到娘娘身上,且旁人都不知二小姐是庶女,自幼養在夫人名下,與娘娘並非同一生母生的。”
“倒也是”,莊妃想起那個唯唯諾諾的庶妹,唇角掠過譏誚,“若不是留着她有用,憑她生母那個歌姬出身,早該配個行商老叟,換些銀錢給本宮添妝,哪能像現在嫁給寧王當個王妃。”
迎春笑道:“二小姐至今還當夫人待她如珠如寶呢,豈知夫人每見她一次,便想起當年陳姨娘勾引老爺的種種。”
莊妃眸中寒光乍現:“那個賤婢,當年便是這般狐媚作態,惹得父親流連忘返,害得母親夜夜垂淚。”她指尖狠狠掐進掌心,“如今蘇酥這副模樣,倒與她如出一轍!”
而此時被莊妃恨得咬牙切齒的蘇酥,正在跪接聖旨,她聽着聖旨怔在原地,心想歷千撤究竟意欲何爲?阻她出宮,反晉她位份,這全然不似他往日作風,剛貶了她不久就升她位份,宮中也未曾有過。
沈高義笑着提醒:“蘇嬪娘娘這是喜出望外了?”
蘇酥驀然回神,雙手接過明黃卷軸:“臣妾領旨謝恩。”
“這些都是皇上賞賜的。”沈高義側身示意,身後八名內侍手捧朱漆托盤魚貫而入,只見盤中金銀玉器首飾流光溢彩,數十匹新貢的蜀錦流光溢彩,更有一盤金錠燦燦生輝,當中還有赫然躺着那支她當日未選的白玉簪。
蘇酥目光在那玉簪上停留一瞬,隨即垂眸斂衽:“臣妾謝皇上厚賞。”
“娘娘既已復位,長信宮終究偏僻了些。”沈高義躬身道,“不如移居長春宮偏殿?那兒景致宜人,離養心殿也近便。”
“不必勞煩”,蘇酥婉拒,“長信宮甚合我意,搬來搬去徒增麻煩。”她心下暗忖:此處遠離是非,正合她韜光養晦,計劃以後。
沈高義苦着臉道:“可這……皇上若問起,奴才實在不好交代啊。”想起上次那二十廷杖,臀上舊傷又隱隱作痛。
“公公放心。”蘇酥淺笑,“若皇上問罪,本宮一力承擔。”
待沈高義捂着臀部悻悻離去,蘇酥疑惑沉吟:“沈公公爲何總是護着後襟?”
春蘭也疑惑不知,她隨着蘇酥步入內殿,低聲問道:“娘娘,皇上此舉莫非是信了您清白?”
蘇酥輕搖螓首:“若當真信我,就該復我貴妃之位。”她望向窗外熹微的晨光,“如今這般行事,倒教人捉摸不透了”,何況上一世並無她決意離宮這段變故,如今的晉封也與前世軌跡截然不同。
忽見秋菊急匆匆奔進來,險些被門檻絆倒。
蘇酥連忙上前扶住:“仔細腳下,何事如此驚慌?”
秋菊喘着氣道:“娘娘,昨日封宮原是在查寧王世子一案!從前在娘娘身邊伺候的芙蕖,未到出宮年紀竟被放出宮去,昨夜在宮外巷中遇害了!”
蘇酥倏然起身:“芙蕖?她與世子之死有關?”芙蕖在她宮裏時老實本分低調,未曾過多注意她,她竟是他人埋在她身邊的暗樁?
“聽說冬至夜宴那晚,芙蕖假傳娘娘懿旨,遣走了看守世子的宮人。”秋菊急聲道,“正因如此,娘娘前往偏殿時才未見半個人影。”
蘇酥冷笑:“好個吃裏扒外的東西!還是她本就是別人安插到我身邊的,是我識人不明,以前沒好好調查過身邊的人。”從前她待下寬厚,從未細查過宮人底細,如今方知自己太過天真。
春蘭溫聲勸慰:“娘娘仁德,是這些奴才不知感恩。”
秋菊接着稟報:“還有一樁要緊事,冬至宴席上爲您引路的那名宮女,原是宋貴人宮裏的人,皇上昨日嚴審涉事宮人,她已招認是受了宋貴人的指使,故意將娘娘引往那處偏殿的,皇上盛怒之下,已下旨將宋貴人打入冷宮了。”
蘇酥聞言一震。宋流箏?竟是她要謀害寧王世子?但她素日裏唯莊妃馬首是瞻,其父更是莊父門下,怎會行此大逆之事?除非……這一切本就是莊妃授意,意在構陷於她?可莊妃爲何要殺害自己的親外甥?這其中的關竅,實在令人費解。
“宋流箏可還招供了其他同謀?”蘇酥追問道。
秋菊搖頭:“未曾。聽說宋貴人直至最後仍在攀咬娘娘,一口咬定是您害了世子。”
蘇酥聞言輕笑,眼底卻凝着寒霜:“倒是條忠心的狗,臨了還不忘替主子把我拖下水。”
她隨即轉而吩咐春蘭:“如今手頭寬裕了,你設法傳信給哥哥,請他暗中查探莊妃與寧王妃的姊妹關系究竟如何。”
春蘭微怔:“娘娘是懷疑……莊妃竟會謀害自己的親外甥?”
蘇酥眸光幽深:“眼下還說不準。只是這事處處透着古怪,且讓哥哥先去查探。待有了線索,再作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