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朕,投訴
紫宸殿。
九龍金磚在腳下延伸,蟠龍柱高聳入雲。晨光穿過殿頂琉璃瓦,在御階前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正好落在蕭景的膝前。
玄黑袞服壓得他肩膀發沉,十二旒玉珠在眼前晃動,晃得腦仁生疼。耳畔是禮部尚書拖長的唱誦,鼻腔裏是檀香混着某種陌生香料的氣息——這味道屬於“大胤”,屬於殿外跪着的三千文武,屬於那些在雲端、在深山裏,正用冰冷目光注視這裏的“神仙”。
而他,蕭景,半小時前還在熬夜寫政策分析報告的社畜,現在是這個王朝的第七任皇帝。
年號“景和”。
真諷刺。
記憶如潮水拍打意識。原主:懦弱、奢靡、沉迷方術,先帝暴斃後被各方勢力“推舉”上位的傀儡。登基前夜,因過度服用“仙師”進獻的丹藥,一命嗚呼。
“……敢用玄牡,昭告皇皇後帝……”
禮部尚書還在念。
蕭景抬眼,目光穿過晃動的玉旒。
文官前列,幾個白發老臣低頭微顫。武將那邊,披甲者手按刀柄,指節發白。殿門外,那些穿道袍、僧衣,或御劍或端坐蓮台的身影,才是這朝堂真正的主宰。
修仙者。
這世界,凡人王朝只是表象。真正力量,在能移山填海、壽元千載的修行者手中。大胤三百年,與其說皇室統治,不如說幾大宗派幕後共治。皇帝?不過是他們選出來管理凡人、收斂資源的管家。
今天,就是他這新管家“述職”的日子。
禱文終於念完。
死寂。
所有目光聚集御階之上。
蕭景深吸氣,準備說“衆卿平身”。
唇將啓未啓的刹那——
“鏘!”
裂帛劍鳴自九天而來!
青色流光如流星墜地,穿透琉璃瓦卻未擊碎,違背物理般“釘”在大殿半空!
三尺七寸,秋水爲身。
劍身微顫,龍吟嗡鳴。無形鋒銳之氣擴散,最近幾名文官官袍“刺啦”裂開,癱軟在地。銅鶴香爐表面瞬間布滿細密劃痕。
飛劍前,虛空波動,劍氣勾勒文字浮現:
【北境劍閣,賀新帝登基。】
【供奉之禮:割讓北疆涼、幽、並三州之地,靈脈三條,即日交割。】
【劍閣閣主,凌天羽,諭。】
每個字,散發化神期滔天威壓。不是請求,是通知。主子對管家的命令。
“噗——”年老親王噴血昏死。
文官隊列,啜泣聲、牙齒打顫聲起伏。武將目赤,按刀手背青筋暴起,無人敢拔。面對化神意志,凡人勇氣毫無意義。
殿外,修仙者身影更清晰。嘲弄輕笑隨風飄入。
禮部尚書面如死灰,噗通跪倒:“陛、陛下!劍閣凌天羽前輩乃化神大能……不若暫且應下,從長計議啊!”
“計議個屁!”武將中,虯髯老將軍踏前一步。鎮國公徐猛,以武入道元嬰初期,朝中少數忠皇力量。“涼幽並三州乃北境門戶,靈脈是王朝根基!割了,北疆防線洞開,靈氣衰減,國運崩塌!此乃亡國之舉!”
“徐猛!你敢對凌天羽前輩不敬?!”道袍鶴骨老者厲喝。國師玄誠子,金丹大圓滿,某上宗耳目。
“老子敬他祖宗!”徐猛須發皆張,元嬰氣勢爆發抗衡劍威,臉色漲紅。“陛下!老臣願率北軍死戰,縱魂飛魄散,絕不讓寸土!”
“死戰?拿什麼戰?”玄誠子冷笑,“凌天羽前輩一道劍意化身在此,就能屠盡紫宸殿!修仙界弱肉強食,此乃天道至理!陛下年少,當識時務,莫因一時意氣,葬送江山,連累億萬黎民!”
朝堂吵作一團。主戰者悲憤,主和者惶恐,更多麻木沉默。
飛劍懸停,劍氣文字熠熠生輝,冷漠俯視鬧劇。
所有壓力,匯聚御階之上,那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年輕皇帝。
蕭景看着飛劍,看着那行字。
割讓三州,靈脈三條。
地圖在腦中展開。涼、幽、並,面積占王朝近四分之一,人口千萬,軍事屏障、產糧區、礦產。三條靈脈,王朝靈氣循環節點,被奪則北方修煉環境急劇惡化。
敲骨吸髓。
答應,是板上釘釘亡國之君,傀儡不安穩。不答應,下一秒飛劍落下,登基大典變駕崩大典。
典型死局。
若是原主,此刻已屁滾尿流匍匐懇求。
但他是蕭景。
前世卷生卷死,熬夜研讀政策文件、博弈案例、系統規則的蕭景。他深知:當對手用絕對力量逼入規則死角,破局關鍵,往往不在對方制定的規則之內。
他目光落在那行劍氣文字最後的落款——“劍閣閣主,凌天羽,諭。”
“諭”。
皇帝對臣子,才用“諭”。
修仙者對世俗皇帝,用“諭”。
有意思。
徐猛與玄誠子爭吵最烈,飛劍威壓漸盛,幾乎讓更多文官吐血時——
蕭景動了。
沒有驚慌,沒有怒吼,甚至沒看那危險飛劍。
只是緩緩抬起右手。
右手一直輕按膝前一方玉璽。色如凝脂,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刻“受命於天,既壽永昌”蟲鳥篆。大胤傳國玉璽。
在無數驚恐、疑惑、嘲弄目光中,蕭景雙手穩穩捧起玉璽。
將璽底對準空中飛劍和劍氣文字。
動作古怪,朝堂爭吵驟停。所有人茫然。徐猛瞪眼,玄誠子皺眉,殿外修仙者詫異。
難道傀儡皇帝想用玉璽砸飛劍?瘋了?
蕭景對視線恍若未覺。凝視玉璽,清晰、平穩,讓殿內每個人聽清:
“朕,蕭景,大胤王朝第七任皇帝,承天受命,執掌神器。”
“今有北境劍閣閣主凌天羽,以化神修爲,悍然幹涉世俗內政,以武力脅迫,逼割國土靈脈,違背人皇治世之權,擾亂天道秩序。”
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壓下飛劍嗡鳴。
“故,朕以此傳國玉璽爲憑,人皇氣運爲引——”
停頓,目光掃過冰冷劍氣文字,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投、訴。”
二字出口瞬間,異變陡生!
手中傳國玉璽,猛爆難以形容的光芒!非金光白光,是混沌初開般濛濛清光!璽底八個篆字活了過來,脫離印面,在清光中流轉飛舞!
與此同時,蕭景意識被猛地抽離。冰冷、浩瀚、絕對中立,仿佛由無數規則條文構成的聲音,在腦海最深處響起:
【檢測到有效權限載體:大胤王朝傳國玉璽(氣運綁定)。】
【檢測到投訴發起人:大胤人皇,蕭景(身份確認)。】
【正在接入天道監察網絡……接入成功。】
【投訴受理中……核實事項……】
【核實完畢。】
【投訴對象:北境劍閣,閣主凌天羽(化神中期)。】
【投訴事由:違反《天道公約·仙凡篇》第三章第七條。】
【行爲定性:惡意違規,證據確鑿(劍氣通牒留存)。】
【裁決依據:《天道公約》罰則第一百零三條。】
【初步裁決:予以警告,並施加一級天道懲戒。】
【是否確認提交投訴並執行懲戒?】
這一切描述漫長,外界看來,從“投訴”出口到玉璽爆清光,不過一兩息。
朝堂上,所有人被突如其來清光和異象驚呆。那清光不刺眼,卻帶難以言喻威嚴,讓飛劍凌厲劍意爲之滯澀。
“陛下,您這是……”徐猛張嘴。
玄誠子一愣,隨即想到什麼荒唐可怕之事,臉色煞白尖叫:“不可能!這是……人皇權柄?早該斷絕!假的!幻術!”
仿佛回應他的尖叫。
九天之上,原本晴朗天空毫無征兆暗下。非烏雲蔽日,是整個天穹變成巨大深紫色琉璃。無數細微銀白電蛇在“琉璃”後遊走匯聚,發出低沉威嚴隆隆聲,如蒼天震怒。
一股遠比化神威壓浩瀚、無可抗拒的恐怖氣息從天而降,鎖定那柄飛劍,及……飛劍背後不知多少萬裏外,北境某座插天山峰洞府中的存在。
“天……天威?!”殿外,懸浮修仙者失聲驚叫,差點從法器跌落。
那柄青色飛劍像受致命驚嚇,瘋狂震顫發出淒厲哀鳴,劍身秋水光華急速黯淡,想掙脫卻動彈不得。
緊接着,在所有驚駭欲絕目光中——
“咔嚓——!!!”
一道只拇指粗細,卻凝練到極致、純粹由規則之力構成的紫白雷霆,自深紫色天穹劈落!
不劈紫宸殿,不劈飛劍。
循着玄之又玄聯系,無視空間距離,直劈北方,劈向冥冥中劍氣源頭!
“啊——!!”
痛苦、驚怒、難以置信的慘嚎,從極北之地傳來,又在每人靈魂深處響起!凌天羽之聲!
紫宸殿中,青色飛劍哀鳴驟停,“啪”地輕響,劍身中央現出發絲裂痕,靈光盡散成凡鐵,“哐當”掉落金磚。
劍氣凝成的文字寸寸碎裂,化光點消散。
天空異象緩緩褪去,陽光重灑。
紫宸殿內,死寂。
落針可聞。
文武百官,凡夫或低階修士,全如泥塑木雕。徐猛張嘴忘合,玄誠子面無血色渾身篩糠。殿外修仙者收起倨傲,臉色凝重,眼中驚疑駭然。
投訴……天道……懲戒……
化神大能,北境劍閣閣主凌天羽,隔空被天雷劈傷?
只因年輕皇帝說“投訴”?
超出所有認知!
蕭景緩緩放下玉璽。清光收斂,恢復古樸。唯他自己知,腦海冰冷聲音再響:
【一級天道懲戒執行完畢。】
【已扣除目標:凌天羽,三千點個人功德。】
【已施加“業力標記”,三十日內修煉易生心魔,靈力運轉滯澀約一成。】
【投訴處理完成。天道監察網絡連接關閉。】
【提示:人皇氣運輕微消耗。維持國運,方可維持權限。】
同時,另一道更細微、更親切的波動傳來:
【投訴成功,捍衛人皇尊嚴與王朝國本。】
【獲得:天道反饋·人道功德+150點。】
【獲得:王朝氣運微弱回升。】
【當前可支配功德:150點(可用於:微弱提升自身感知/小幅度增強玉璽權限/兌換基礎靈物)。】
玉璽入手微沉溫潤。
蕭景抬頭,目光平靜掃過下方呆滯、恐懼、茫然面孔,落殿外已然失色的修仙者身影。
拂了拂袞服不存在的灰塵,向前一步。
這一步,踏御階邊緣,踏所有人心髒上。
開口,聲穩,清晰回蕩死寂大殿,傳殿外廣場:
“今日,朕登基。”
“劍閣這份‘賀禮’,朕收了。這份‘回禮’,也請凌天羽閣主,好生收着。”
頓,目光如有實質,掠過玄誠子慘白的臉,掠過修仙者,最後望北方。
“也請諸位,聽真,記牢——”
“在這大胤疆土上,談,要按人間規矩,君臣禮法。”
“打,要按天道規矩,仙凡公約。”
“誰再想越界……”
垂眼簾,看金磚上靈性盡失、裂痕宛然的飛劍,緩緩吐最後幾字:
“朕,就投訴誰。”
話音落,紫宸殿內,唯殿外穿堂風,吹動旌旗獵獵。
如這古老王朝,將迎的全新風暴。
而風暴,來得比任何人預想的都快。
就在蕭景轉身,準備宣布散朝,回宮仔細研究腦中那“功德”與“氣運”系統之時——
“報——!!!”
殿外,一聲淒厲嘶喊撕裂短暫平靜。
一名渾身浴血、鎧甲殘破的傳令兵,連滾爬撲過殿門檻,在金色地磚上拖出長長血痕。
“北、北境八百裏加急!”他舉起染血軍報,聲音撕裂,“凌天羽重傷……劍閣震怒!聯合北地‘玄冥宗’、‘血煞教’,三宗修士聯軍已越境!邊軍……邊軍第一道防線已破,鎮北侯……殉國了!”
滿殿死寂,驟然被更刺骨的寒意凍結。
玄誠子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驚懼與……某種更深的東西。
蕭景握璽的手,微微一頓。
他看向腦海中那剛剛浮現的【150點功德】,又看向殿外血色殘陽。
投訴的代價,來了。
而且,來得如此凶狠,如此直接。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