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隱痛與壓抑中緩慢爬行。
林墨開始有意識地、極其謹慎地進行一些嚐試。並非每晚都去荒林,那樣風險太大。他更多是在白日勞作間隙,利用那半壟已經明顯衰敗的灰葉草作爲掩護。
他挑揀其中一株看起來最蔫巴、最不起眼的,蹲在田壟另一側,背對着可能窺探的方向,借着除草或鬆土的掩護,將手掌虛懸在草葉上方。
集中精神,引導那股源自玉佩的吸力,極其細微地、抽絲剝繭般,汲取一絲絲微不足道的草木生機。
他不再追求吞噬後的那點力量反饋——那微乎其微,對玉佩而言如同杯水車薪,對他自身修爲的增長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的目的,是“練習”。
練習如何更精確地控制吸力的方向和強度,練習如何在吞噬時維持心神的穩定,對抗那股源自玉佩本能的、更加貪婪暴戾的沖動。
更重要的是,他試圖在吞噬的過程中,分出一縷心神,去感知、去記憶那種能量被剝離、被轉化的細微感覺。
每一次嚐試,都伴隨着眉心精神隱痛的加劇和心神的疲憊。成功時,他能感覺到自己對那股吸力的掌控似乎精進了一分;失敗時,要麼吸力失控,瞬間將那株灰葉草抽幹,留下一截枯黃,要麼心神消耗過大,導致一陣眩暈,需要扶着鋤頭才能站穩。
但無論成功失敗,那塊貼身藏着的黑灰色石頭,都成了他練習後平復狀態的關鍵。
每當他感到心神被吞噬欲望侵擾,或是精神隱痛難以忍受時,握住那塊冰冷粗糙的石頭,感受着其內殘留的、幾乎消散殆盡的域外能量餘韻,胸口的玉佩就會傳來一絲奇異的“安撫”感,仿佛同類氣息的陪伴,能讓他體內躁動的異力稍微平靜。
他像一只在黑暗中學習捕獵的幼獸,笨拙、痛苦,卻帶着不容退縮的堅決。因爲他知道,王管事那雙看似混濁的眼睛,正隔着不遠的距離,默默注視着藥圃的一切,尤其是他這片灰葉草田的動靜。
張癩子的閒話也似乎多了起來,盡管王管事呵斥過兩次,但那窺探的目光並未減少。
壓力,像一張無形的網,正在收緊。
這天下午,天空又陰沉下來,遠處傳來悶雷聲。王管事早早打發雜役們收工,催促他們回屋,說是有雨,也叮囑衆人關好門窗,晚上別出來亂走。
林墨回到土坯房,關上門。屋裏很快暗了下來,雷聲越來越近,豆大的雨點開始砸在屋頂和窗櫺上,噼啪作響,很快連成一片密集的雨幕。
土坯房並不十分嚴實,牆角有地方開始滲水,空氣裏彌漫開一股更濃重的土腥氣和黴味。
他坐在硬板床上,聽着外面滂沱的雨聲。這種天氣,應該不會有人在外面了。但不知爲何,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雨聲太大,掩蓋了其他一切聲響,也讓他對外界的感知變得模糊。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溫涼依舊。又拿出那塊黑灰色石頭握在手裏,冰涼的觸感帶來一絲奇異的鎮定。
突然,毫無征兆地,掌心的石頭,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不是他的手在抖,是石頭本身,仿佛被某種無形的頻率共振,發出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悸動!
幾乎同時,胸口的玉佩猛地傳來一陣強烈的、帶着明確指向性的冰冷悸動!這次,不再是飢餓,而是一種……“警示”?或者說,是發現了“同類”或“威脅”時的本能反應!
指向,正是屋外,藥圃深處,那堵老牆的方向!
林墨的心髒驟然收緊。他猛地站起身,貼近那扇破舊的木門,從門板的縫隙間向外望去。雨幕如瀑,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能見度極低。但他順着玉佩感應的方向,極力望去。
在那片被暴雨模糊的灰暗色塊中,老牆所在的位置……似乎隱約有光?
不是之前荒林中那種幽綠的磷光,而是一種更加黯淡、更加晦澀的……暗紅色微光?極其微弱,像是即將熄滅的炭火餘燼,在雨幕中明滅不定,而且……似乎不止一處?
玉佩的悸動越來越強,帶着一種罕見的“焦躁”感。握在手中的黑石,也持續傳來微弱但清晰的共振。
不對勁!老牆那裏,一定在發生什麼!是這暴雨……引動了牆下埋藏的什麼東西?還是說,自己這些日子的“活動”,玉佩和黑石散發的氣息,像誘餌一樣,吸引了某種沉睡的存在?
林墨背脊發涼。他想起了王管事雨前的叮囑,想起了那日牆下青磚縫隙中滲出的暗紅粉末,和隨之而來的煉獄幻象。
去,還是不去?
理智尖叫着讓他留在屋內,暴雨和未知的危險是最好的理由。但另一種沖動,一種被玉佩異動和黑石共振撩撥起的、混合着恐懼與強烈好奇的沖動,卻驅使着他。
他知道這很可能是陷阱,是危險。但也可能是……機會。一個近距離觀察、甚至可能觸及老牆秘密的機會。在這樣的大雨中,任何痕跡都可能被迅速沖刷掉。
他咬了咬牙,飛快地穿上那件破舊的蓑衣——這是藥圃雜役的標配,勉強能擋雨。他輕輕拉開一條門縫,暴雨的轟鳴和冰冷的水汽瞬間涌入。他側身閃出,反手帶上門,然後低着頭,頂着瓢潑大雨,朝着老牆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去。
雨水很快打溼了他的褲腿和鞋子,視線一片模糊。他全靠胸口的玉佩和手中黑石的指引,以及記憶中的方向,在泥濘的田埂和積水中艱難前行。雷聲在頭頂炸響,閃電不時撕裂天幕,短暫地照亮雨幕中狂亂搖擺的草木。
終於,他靠近了老牆區域。暴雨中的老牆如同一頭蟄伏的黑色巨獸,沉默地承受着雨水的沖刷。牆面上水流如瀑,沿着磚石縫隙和那些詭異的痕跡流淌。
而林墨也終於看清了那暗紅色微光的來源。
不是牆面上,而是……牆根下!
在那片寸草不生的黑土邊緣,緊貼着牆基的位置,被暴雨沖開了一處不大的凹陷。渾濁的泥水在凹陷裏打着旋,而就在那泥水之下,隱約透出幾點極其微弱的、暗紅色的光斑!光斑明滅不定,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動,散發出一種與手中黑石同源、卻更加陰冷污穢的氣息!
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當他凝神看向那些暗紅光斑時,恍惚間,竟覺得那不像是什麼礦物或能量的光芒,而像是……一只只半睜半閉的、充滿了無盡怨毒與飢餓的……眼睛!正在泥水之下,冷冷地“凝視”着上方,凝視着他這個不速之客!
“嗡——!”
手中的黑石共振驟然加強!胸口的玉佩更是傳來一陣近乎“警告”的劇烈冰冷!
林墨渾身汗毛倒豎,下意識就想後退。
但就在這一瞬間,距離他最近的一處暗紅光斑,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存在和身上攜帶的“同類”氣息,猛地“亮”了一下!緊接着,一道極其細微、近乎無形的暗紅色“絲線”,如同擁有生命般,從泥水中悄無聲息地射出,快如閃電,直撲林墨的面門!
那不是實質的攻擊,而是一股凝練到極點的、充滿惡念的精神侵蝕!
林墨根本來不及躲閃,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道暗紅“絲線”在瞳孔中急速放大!一股比在荒林中石頭上感受過的、更加純粹陰邪的怨毒與冰冷,瞬間攫住了他的心神!
完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孽障!安敢害人!”
一聲蒼老卻帶着雷霆之威的怒喝,如同驚雷般在他身側炸響!
與此同時,一道枯瘦卻異常穩定的身影,猛地從雨幕另一側沖了出來,擋在了林墨身前!是王管事!
只見王管事手中那根從不離身的旱煙杆,此刻竟發出蒙蒙的青灰色微光,閃電般點向那道襲來的暗紅“絲線”!
“嗤——!”
一聲仿佛熱油潑雪的輕響。暗紅“絲線”與煙杆尖端接觸,瞬間潰散大半,但仍有極小一部分陰邪氣息,如同附骨之疽,繞過煙杆,狠狠撞入了……王管事的胸膛!
王管事身體劇震,悶哼一聲,臉上瞬間籠罩上一層淡淡的黑氣,踉蹌後退兩步。
而牆根下泥水中的那幾點暗紅光斑,在發出這一擊後,似乎也耗盡了力量,迅速黯淡下去,最終徹底隱沒在渾濁的泥水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暴雨依舊滂沱,沖刷着一切。
林墨呆立當場,看着擋在自己身前、氣息瞬間萎靡下去的王管事,大腦一片空白。
王管事……救了他?
而王管事緩緩轉過身,臉色在黑氣籠罩下顯得格外難看,他死死盯着林墨,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憤怒,有後怕,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了然與悲哀。
“你……”王管事的聲音嘶啞,帶着壓抑的痛苦,“果然……還是驚動了下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