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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失足墜河那天,我也跟着跳了下去,可卻被救了上來。
自那日起,我整日對着河水發呆,村裏人都說我被水裏的東西迷了心竅。
大山怕我尋短見,帶我去做了河上撈屍人。
“婆娘,屍體撈上來就能換錢,只要你活着,咱們再生一個。”
他白天在河灘修船,晚上在此起彼伏的哭聲裏撈屍。
他硬撐着一身的屍臭味,守了我整整一年。
可就在我看到鄰居家剛滿月的胖娃娃,控制不住的哭出聲時,
剛爬上來的大山,忽然發瘋了。“夠了!這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我過夠了!”
“大家都說你可憐,丟了魂,那我呢?我天天對着死人臉,我就不害怕嗎?”
他把撈屍鉤狠狠砸在地上,轉身跳回了翻涌的河水裏。
岸上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看向腳邊那根用來綁屍體的紅繩。
綁上吧。
綁上,大山就不用再替我贖罪了。
我也終於可以沉到河底,去陪我的兒子了,就可以一家團聚了。
......
我把紅繩的一頭系在腳踝上,另一頭系在腰間的石頭上。
死結。
這一年,我系過無數個死結,都是爲了把那些泡得發脹的屍體拖上岸。
大山說,這是積德。
可積了那麼多德,爲什麼連個兒子的全屍都換不來?
我閉上眼,直直地栽進了河裏。
水冷得刺骨,泥沙瞬間灌滿了口鼻,窒息感像無數只小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沒掙扎。
兒子,娘來陪你了。
大山,你解脫了。
身體急速下墜,耳邊是咕嚕咕嚕的水聲,像極了那天兒子掉下去時的動靜。
我睜開眼,想最後看一眼這吃人的河。
昏黃的渾水中,我看見了大山。
他就在我不遠處。
像一條靈活的魚,穩穩地懸在水中。
他睜着眼,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裏沒有愛意,沒有絕望,只有一種讓我毛骨悚然的......冷漠。
甚至,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嘲弄。
他手裏握着一把刀。
是那把平時用來割水草、斷屍繩的尖刀。
現在他卻用來割斷自己腳上的繩子。
繩子斷了,他沒有來救我。
他雙腿一蹬,向着反方向的暗流遊去。
那裏有個隱蔽的溶洞,平時連水鳥都不去。
電光火石間,一個可怕的念頭像炸雷一樣在我腦子裏炸開。
他一直都在演戲。
演給岸上那些看熱鬧的村民看,演給我這個“瘋婆娘”看。
我想起那天兒子落水,他也是這樣跳下去的。
他說水太急,沒抓住。
可現在看他的水性,別說撈一個孩子,就是撈一頭牛也綽綽有餘!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
滔天的憤怒瞬間壓過了求死的本能。
我不能死。
我死了,兒子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我拼命彎下腰,去解腳踝上的死結。
可水壓太大,手指凍得僵硬,根本解不開。
肺裏的空氣快耗盡了,眼前開始發黑。
大山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渾水中。
就在我以爲自己真的要變成水鬼的時候,一股奇異的水流猛地沖了過來。
像是有一雙小手,用力托住了我的後背。
很軟,很小。
像極了兒子每晚抱着我睡覺時的觸感。
“娘......上去......”
我似乎聽到了兒子的聲音,在水底幽幽地響。
那股水流推着我,硬生生把我往上頂。
腳踝上的紅繩,竟然在岩石上磨斷了!
我猛地沖出水面,大口大口地貪婪地呼吸着空氣。
岸上空無一人。
只有那根斷掉的紅繩,孤零零地扔在碎石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