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紅心裏貓抓似的想去找康志傑,可腳底下像灌了鉛,臉上更是抹不開面兒。
這幾天在裁縫鋪裏,動不動就對着布料嘆氣,穿針引線都帶着一股子幽怨勁兒,臉上那點笑模樣徹底沒了影兒。
她最要好的小姐妹衛芬,眼珠子一轉就看明白了。
這天趁鋪子裏沒旁人,衛芬用手肘碰碰她,擠眉弄眼地壓低聲音:“咋啦?魂兒讓康家那小子勾走啦?要不要姐們兒幫你跑個腿,去把他揪過來?談戀愛嘛,哪有不拌嘴的,俗話說得好,打是親罵是愛,越吵感情越瓷實!”
李美紅臉一熱,嗔怪地輕輕推她一把:“去你的!誰愛他?他愛跟誰好跟誰好去,我才不稀罕!”
話是這麼說,眼神卻飄忽着,沒什麼底氣。
衛芬“噗嗤”笑了,掰着手指頭數落:“你不稀罕?那他前兒給你扯的那塊的確良料子,是誰摸着舍不得剪?大前兒托人捎來的上海雪花膏,是誰藏抽屜裏偷着樂?男人啊,錢花在哪兒,心就在哪兒。你這叫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知足!”
李美紅被她說中心事,低下頭,擺弄着手裏的一截線頭,不吭聲了。
衛芬一看這架勢,心裏更有譜了,一拍胸脯:“得!今晚我就去把他給你提溜來,讓他當面給你認錯,不行就讓他跪搓衣板!”
李美紅卻搖了搖頭,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衛芬這才覺出不對勁。以前這小兩口也鬧過別扭,可沒見美紅這麼蔫兒過。
她收了玩笑神色,湊近些,小聲問:“到底出啥事了?你跟姐們兒說實話,別自個兒憋着。我看這回不像小事兒。”
李美紅憋了這些天,心裏早堵成了疙瘩。
被最親近的小姐妹這麼一問,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抽了抽鼻子,終究沒扛住衛芬的刨根問底,把那胖女人突然出現、自己幾次三番撞見兩人曖昧、康志傑的解釋和保證,一五一十都倒了出來。
“什麼?!一個資本家的毒草,還敢登堂入室搶男人?反了她了!” 衛芬聽得火冒三丈,蹭地站起來,袖子一捋,“走!姐帶你去會會那個狐狸精,不給她點顏色看看,她不知道馬王爺幾只眼!”
李美紅嚇得趕緊拉住她,急得直跺腳:“別!你可別亂來!康志傑說了,就讓她住一個月,她找到下家就讓她走。你要是打了她,康志傑肯定跟我急。”
衛芬看她這副生怕惹康志傑不高興的模樣,真是又氣又心疼,手指頭恨不得點上她腦門:“你呀你!人都騎到你脖子上作威作福了,你還替他着想!” 可到底還是順着她的力道坐下了。
兩人悶頭坐了一會兒,衛芬眼珠子骨碌碌轉,突然猛地一拍大腿:“有了!康志傑不是說了嗎?那女人找到下家就得滾蛋!咱們給她找個下家啊,讓她麻溜兒地滾,越早越好!”
李美紅一聽,黯淡了好些天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像是黑夜裏突然劃亮了一根火柴,雖然微弱,卻有了希望的光。
“找,找個什麼樣的?”她遲疑着問,心裏卻活泛起來。
衛芬嘿嘿一笑,透着幾分狡黠:“什麼樣的?自然是配得上她資本家大小姐身份的好人家唄!這事兒,包在姐身上!”
李美紅看着衛芬那副胸有成竹、恨不得立刻挽袖子去幹架的架勢,心裏頭那團亂麻好像被捋順了一點,堵了好些天的憋悶也散了些。
衛芬腦子轉得快,又接着支招:“不過眼下最要緊的,是你得先跟康志傑把話說開,和好!可不能再讓那壞女人鑽了空子。你家康志傑人是正派,可架不住有些心術不正的使勁兒往跟前湊,男人嘛,有時候腦子一熱……”她頓了頓,看着李美紅又緊張起來的臉,趕緊改口,“當然,康志傑肯定不是那種人,但咱得防着不是?這樣,我今天就去廠門口堵他,把他給你拎過來。”
李美紅一聽,臉更紅了,手指絞着衣角,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哼:“你,你去就去,可別說是我讓你去的,不然他還以爲我多上趕着呢,該看低我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的姑奶奶。”衛芬哭笑不得,看不得她這副小家子氣的樣子,“我就說有事找他幫忙,行了吧?保準不說你。” 說完,她風風火火地一甩辮子,蹬上自行車就走了。
那勁頭,活像要去完成什麼光榮任務。
衛芬一走,李美紅可就忙活開了。
她趕緊關了小裁縫鋪的門,燒水洗澡洗頭,把攢着舍不得用的香胰子都拿了出來。
又翻箱倒櫃,找出那件康志傑誇過好看的碎花襯衫換上,對着巴掌大的小鏡子,把頭發梳了又梳,還偷偷抹了點珍藏的雪花膏。
看着鏡子裏比前幾日精神了不少的自己,她才稍稍安心,坐在屋裏,一顆心七上八下地等着,耳朵豎得老高,聽着外面的動靜。
另一邊,康志傑剛下班,騎着他那輛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的二八大杠,慢悠悠地往家蹬。晚風習習,吹散了車間裏的燥熱。
他腦子裏正盤算着,要不要繞個路,去稻香居買倆點心。
上次他順手帶了幾個棗泥酥回去,許煙煙那饞嘴女人,眼睛當時就亮了,跟貓見了魚似的。
他故意逗她,把點心放得老高,看着她那想吃又夠不着,咬着嘴唇暗戳戳瞪他的小模樣,心裏頭那叫一個舒坦。
最後老娘吃了一塊,弟弟吃了一塊,剩下的可不都進了那小祖宗的肚子?
也不是啥金貴東西,再買幾個吧。
康志傑嘴角不自覺地往上彎了彎。主要也不是真想給她吃,就是喜歡看她那副饞兮兮又拿他沒辦法,最後不得不放軟聲音求他的傻樣兒。
嗯,特別得勁兒。
他正美滋滋地想着,車頭一拐,就要往稻香居那條巷子去。忽然,旁邊斜刺裏沖出來個人影,一把拽住了他的自行車後座。
“康志傑!可算等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