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已過,滬城卻遲遲不肯入秋,滯留在空氣裏的燥熱,吸進肺裏都帶着股悶勁兒。
不過,比起令人煩悶的天氣,2023年第二十六屆國際影視峰會的主會場,早就是實打實的“亂局”——腳步聲、對講機雜音、設備挪動的碰撞聲攪在一起,連空氣都透着股緊繃的慌。
林昕悅剛把煙霧機塞給燈光組的老周,指尖還沾着點機器外殼的薄灰,後頸的碎發已經被汗黏在皮膚上。身後便傳來助理小慧的急切的呼喚。
“林制片!B組攝像說原來的 AC 線漏電——”小慧的聲音裹着人群的嘈雜追上來,幾乎是貼着她耳朵喊的。
她腳步沒停,頭也不回地往舞台方向走,聲音壓得又快又穩:“器材室門口左數第三個黑櫃,現在去取,別耽誤布光。”
話音剛落,別在衣領上的耳機突然炸出張晨的聲音,帶着電流的刺啦聲:“林制片!現場進度卡了,觀衆還在候場,趕緊催!”
“收到張導,馬上協調。”她一邊應着,一邊側身躲開兩個扛着錄音杠跑過的工作人員,手肘不小心撞到旁邊的道具箱,疼得她皺了皺眉,卻沒功夫揉。
剛要踏上舞台台階時,頭頂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尖嘯——像是電流被猛地撕開,緊接着,原本亮着峰會主題的LED大屏瞬間花瓶,紅色亂碼像失控的血線爬滿屏幕,黃色三角警告符號“叮叮”地往外蹦。台下觀衆席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幾個工作人員已經慌着往後台跑。
“真是添亂!”林昕悅咬了咬牙,轉身就想往二樓中控室沖,迎面卻撞上臉色發灰的張晨。
“張導,屏幕怎麼回事?”她攥住張晨的胳膊,指節都有點發白。
張晨手裏的對講機“滋滋”響個不停,他另一只手手死死按着頭,脖子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幾乎是吼着說:“技術部掉鏈子!我在外面壓着場面,你立刻上去找時總監!讓他趕緊處理!”他推了林昕悅一把,自己已經轉身朝着對講機喊:“維持秩序,已經有觀衆入場了。”
“我馬上去!”林昕悅轉身往樓梯跑,步子邁得太急,鞋跟差點崴在台階縫裏。
今早接到臨時換崗的通知時,她還在早茶店裏坐着,趿着雙淺口單鞋就往這趕——此刻腳踝早被磨得發紅,鞋邊蹭上的灰混着汗,癢得她直皺眉,卻只能兩步並作一步往上沖,胸口喘得發疼,連說話都帶着氣音。
到二樓技術控制室門口時,她扶着門框才勉強站穩,額前的碎發全溼了,貼在汗津津的額頭上。
“你好,我找時總監。”
她側身往門裏瞅,聲音因爲急跑微微發顫,指尖無意識地摳着門框,把漆皮都蹭掉了一點。
“抱歉林制片,你不能進。”技術助理李樺伸臂攔住她,胳膊繃得筆直。“這裏只有技術總監有權限,現在裏面處理故障,誰都不能進。”
“直播出了事故你負責嗎?讓我進去!”林昕悅推開李樺的手卻又被攔回去。
就在她急得指尖發涼時,門口傳來腳步聲。
時燼穿着裁剪利落的黑色西裝,襯衫領口扣到最頂端,指尖還沾着未幹的設備冷卻液,周身帶着冷硬的金屬氣息,他沒理會旁人的慌亂,掃過她因急跑而泛紅的臉頰和攥皺的活動流程表,目光停留在她工牌的照片上——那張她三年前入職時拍的、略顯青澀的照片——停留了未不可察的一瞬,用沒什麼溫度的聲音對攔路的李樺說:“讓她進來。”
技術控制室的門在身後合上,隔絕了外間嘈雜,只剩設備低鳴。空氣中彌漫着電子元件特有的焦味和金屬味,混在一起竟有種奇特的化學反應。
林昕悅皺了皺鼻子,還沒站穩,就被時燼的聲音釘在原地。
“流程表。”
語氣平得像要一份故障日志,而非她攥皺的紙頁。
她慌忙遞去,指尖擦過他微涼的指腹,驚得立刻縮回。
時燼單手展開流程表,另只手已搭在總開關上。藍光屏映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指尖在鍵盤上敲出清脆回響,屏幕上跳動的亂碼在他指尖下逐漸規整。“三號機位斷聯,重啓接收器;主屏調4K,切備用電源。”指令幹脆,沒留餘地。
林昕悅屏着氣站在旁,瞥見他袖口下的青筋隨按鍵起伏。“備用電源早上檢測......電壓不穩。”她聲音發顫。
時燼抬眼:“去監控屏左側,看全場機位。”
她剛站定,就聽他道:“看右下角分屏,如果三秒內沒有信號告訴我。”
正盯着,苦橙混消毒水的氣息覆來——時燼傾身越過她調按鈕,袖口擦過她手背。“現在有了。”屏幕綠線平直,和他語氣一樣穩。
“太好了,謝謝您。”她抬頭,卻被他側身截住視線:“別碰設備櫃,面板帶電。”
只見設備櫃裏,各種顏色的電線纏繞在一起,藍的、紅的、黃的、綠的,像血管般交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電路板上閃爍着點點微光,LED 指示燈忽明忽滅,像極了起伏不定的心跳。
林昕悅猛地收回手,指尖離櫃門只剩半寸。耳尖發燙時,撞進他的目光——像調試鏡頭,精準得讓她發慌。
“主會場燈光歸你協調,五分鍾內把追光調至中軸線。”
她攥着對講機剛要應,時燼已按下通話鍵:“追光調中軸線,三十秒內完成。”
屏幕上追光瞬間歸位,林昕悅心裏發緊——她的流程被他輕易拆解,甚至連反應的時間都不給她留,自己只能看着他用掌控力將混亂拉回正軌。
“好了。”時燼按完最後一鍵,主屏畫面恢復,紅色應急燈熄滅。他轉身掃過她鬆快的臉,擦了擦指尖冷卻液:“下次故障,先查備用日志,再慌。”
林昕悅張了張嘴,見他走向機櫃的背影又冷硬起來,才輕聲道:“不好意思時總監,我今早才來......”
時燼動作微頓,回頭看見她額角的汗在藍光裏反光。“這不是理由,制片應該具備隨機應變的能力。”
“是!下次一定注意。”她挺直脊背,指尖下意識攥緊了口袋裏的備用表,“剛才太着急解決問題,以後會提前核對所有備用方案。”
垂着眼時,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掃過自己汗溼的額角,直到他轉回去,才聽見一句:“記住這種慌,別再犯。”
“時總監,那我先去忙。”話音未落,耳機裏傳來張導指令:“各部門注意,直播前二十分鍾,抓緊調試設備,收到請回復。”
“收到。”林昕悅對着麥回應完,抬眼就見對面遞過來張溼消毒巾。
“擦下沾的冷卻液,還有......”
她低頭接了,仍沒敢抬眼:“謝謝,我去導播間確認進度。”說完便往門口走,肩線繃得發緊。
時燼望着她的背影,搖頭道:“鞋扣開了。”
林昕悅腳步頓住,蹲身沒注意,正撞上前兩步的時燼。
“抱歉!”她猛地後退,指尖攥着衣角,仍不敢抬眼。
時燼的手輕搭在她上臂,沒用力,卻像有電流順着衣料竄進皮膚。他附身,聲音沉了些,藏着點笑:“慌什麼?”
林昕悅臉更紅,想退,手腕卻被他輕輕扣住。抬頭撞進他眼裏——像深潭,印着她的慌,眼尾還帶着點漫不經心的從容。
“導、導播間催......”她聲音細的像蚊蚋。
時燼鬆手,指尖擦過她手腕,留了點涼。“我剛和導播通過話,進度正常。”他直起身,瞥着她歪扭的鞋扣,“再慌,下次該摔我懷裏了。”
走廊盡頭傳來同事的說話聲,林昕悅往後退兩步,含糊道了句“我先走了”,轉身就走。
時燼的目光在監視器上停留了片刻——她後背的白襯衫被汗浸出輪廓。他隨手切了備用頻道,對助理說:“把現場空調調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