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慧打開櫥櫃:“就剩四個雞蛋了。”
陳鳳菊沒有任何猶豫,胳膊有力的擺動,灰塵簌簌落下:“你們四個分吧,就別給小五分了。”
委屈了她的兒女,不行,委屈李大海的兒女,那更不行。
她的兒女小小年紀沒了爸,李大海的兒女小小年紀沒了媽,現在跟後爸/後媽生活在一起,稍有做的不足之處就會被人指責,只能委屈點小五了,誰讓小五親爸親媽都在呢。
李佳慧走進廚房喊了一聲:“這灶台我也不會用啊!”
陳鳳菊放下雞毛撣子走了過去:“我想起來了,聽說這大院用的是液化氣,我也不會用,我去喊隔壁鄰居過來幫忙。”
聽了這話,大家好奇的放下了手頭的事情,跟着鑽進了廚房。
李敏英看着那四個雞蛋,嘴饞的流下了口水,每次遇到東西不夠分的情況下,就沒有她的份,爸媽心疼各自的孩子,還會給他們偷偷開小灶,她爸媽倒是齊全,偏偏她最可憐。
陳鳳菊出去,不一會帶着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女人的臉又長又尖,臉上帶着疲態,笑容卻燦爛,像極以前隔壁鄰居王奶奶,一個人獨居,每當過年過節兒子兒媳回家時,便一改往日沉寂,每天笑呵呵的打掃院子。
這叫’有盼頭’。
“我叫馬小梅,住在你們隔壁,孩子們叫我馬嬸就行。”馬小梅右手托着腰,目光落在李向陽和陳振華身上時格外的慈愛,“你們家的男孩養的可真好,我肚子裏的兒子長大後要是長成這樣,我睡覺都會笑醒的。”
陳鳳菊盯着馬小燕平坦的小腹,笑着問:“你懷孕了啊?”
馬小燕神采飛揚的抬起下巴,一手托腰一手摸肚:“是啊,三個月了,生了五個賠錢貨,終於盼來兒子了。”
大師說了,她這一胎一定是個男孩!
陳鳳菊尷尬的笑了笑,掩去眼底的鄙夷,她最瞧不起的就是重男輕女的人了,主席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女人不比男人差到哪裏去。
馬小燕走進了廚房:“這液化氣先打開總閥門,然後才能使用,用完後一定要關液化氣,要是一直開着漏氣會中毒窒息的。”
陳鳳菊嚐試的打開總閥門,灶台上冒着藍色的火焰。
“好神奇,藍色的火焰。”幾個孩子們湊上去盯着火焰瞧。
以前在老家的時候,他們用的都是煤炭做飯。
李敏英站在最外圍,踮起腳尖往裏瞧,瞄到了一抹藍色。
“不是要煎蛋麼,你們先去打掃衛生,我來煎蛋。”陳鳳菊拿出了鍋放在灶台上,用油壺滴了兩三滴油進去。
半大的小子吃窮老子,雖然夫妻倆是雙職工,但日子過得也緊巴巴的。
除了從工資裏抽出來的存款和家用總共十五塊錢,剩下的錢,每個月剩不了多少。
李大海會給李向陽和李佳慧零花錢,平常還會給兩孩子開小灶,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虛榮的年紀,不是要買鞋就買衣服,李大海慣孩子,只要不提出什麼過分要求他都答應。
陳鳳菊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孩子眼睜睜的看着別人穿好吃好,該有的一樣不少。
這樣一個月下來,口袋裏也剩下不了多少錢,這剩下的錢,陳鳳菊就存着,以後孩子們長大了結婚嫁人哪樣不要錢?
因此,李大海和陳鳳菊關上門過得日子拮據摳搜。
簡單來說,一家七口人,過拮據樸素日子的只有李大海,陳鳳菊,李敏英。
李敏英覺得,從這個角度來看,她和爸媽不愧是一家人。
煎雞蛋的香味飄在屋內的每一個角落,李敏英饞的直流口水。
她控制不住的跑進了廚房,可憐巴巴的看着陳鳳菊:“媽,我也想吃雞蛋。”
對於這個不是愛情結晶維系婚姻關系的孩子,相比之下,陳鳳菊更疼愛陳遠晴和陳振華。
“總共就四個,你哥哥姐姐們哪個少吃了我都難做人,你懂事點,別讓我爲難。”
李敏英不情願的噘嘴:“四姐胃口小,我可以跟四姐分。”
陳鳳菊最疼愛的就是陳遠晴了,她橫眉冷豎,手指用力戳着李敏英的額頭:“你四姐自幼身體就弱,你還跟她搶吃的,虧她還對你這麼好,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李敏英白皙的皮膚上多了個紅印子,她委屈的眼淚在眼眶打轉:“你就是偏心,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是撿來的吧?”
陳鳳菊氣的一巴掌打在了李敏英的臉上:“你個沒良心的死孩子,我拼死拼活把你生出來,你就這麼對我說話?”
李大海聽見動靜走了過來,他擰着眉:“怎麼了?”
“雞蛋不夠分,小五鬧脾氣了。”陳鳳菊收回手,沒有理會捂着臉吧嗒吧嗒直掉眼淚的李敏英,把煎好的香噴噴的雞蛋盛進了碗裏。
李大海肅着臉說教:“小五,你懂事點,就因爲這點小事就鬧脾氣?你哥哥姐姐小的時候可比你懂事太多了,你多跟他們學着些。”
李敏英委屈的捂着火辣辣的臉頰,從小到大,總是這樣拿她跟哥哥姐姐們比較,哥哥姐姐們想要什麼提一嘴的事就能得到,當然不用像她一樣鬧了!
李向陽和李佳慧以及陳振華陳遠晴上桌吃煎蛋,一人一個,沒有誰想着讓出一點給最小的妹妹。
糧食都是定量的,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家裏的糧食根本不夠吃,有時候還得額外買糧食,雞蛋也是定量的,戶口五人及以上是大戶,雞蛋定量是兩斤。
總共就這麼點雞蛋,讓出去就沒有了。
李敏英坐在木制沙發椅上,心中又酸又澀,她今年十歲了,懂事了,爸媽的愛與不愛看的明顯,淚水模糊了視線,臉頰滾燙,耳中嗡鳴,李敏英心中的期盼逐漸變小。
面前多了一碗冒着熱氣的碗,裏面盛着一碗褐色湯水。
“呐,喝了吧,裏面有點雞蛋碎,勉強算個葷湯了。”
陳鳳菊用煎雞蛋的鍋煮了碗湯水,加了點生抽。
看着哭紅了眼的李敏英,陳鳳菊又好氣又好笑:“說你兩句就掉眼淚,這輩子能有什麼大出息?”
李敏英低頭捧着碗,拼了命的忍着抑制不住往外溢的眼淚,直到陳鳳菊離開,眼淚再也無法控制落在了湯碗裏。
喝完湯,李敏英抬起袖子擦幹眼淚,走到搪瓷盆前拿起抹布繼續幹活。
到了下午,家裏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李敏英跟兩個姐姐住在同一房間,不大的房間裏擺着三張床,陳遠晴的床靠窗,李佳慧的床靠門,李敏英的床在中間。
陳遠晴和李佳慧的床尾對面都放着一個梳妝台,李敏英的床尾對面放着一張二手書桌,上面放着課本以及寫禿了的鉛筆。
李佳慧收拾着衣服,把小了的不能穿的衣服扔到了李敏英床上。
“這兩件衣服小了,還破了兩個洞,就算賣也賣不了多少錢,給你穿了。”
李敏英看着床上的衣服,拾起疊的整齊的放到床尾,她自有記憶起,穿的都是姐姐們的舊衣服。
姐姐們穿不下的衣服先選擇賣掉,實在不好賣的才會給她穿,穿之前,陳鳳菊會幫她把舊衣服改一下。
陳鳳菊好面子,再窮也不會讓李敏英穿的磕磣出門。
陳遠晴收拾出一雙鞋子放到李敏英的床邊:“這鞋子我穿的擠腳,你拿去穿吧。”
這個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小的穿大的衣服再正常不過。
可偏偏,可偏偏她的哥哥姐姐們只穿新衣服,只有她,永遠穿着連賣都賣不出去的二水貨。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李敏英深深的嫉妒着哥哥姐姐們。
晚飯是摻和了紅薯的米飯,臘肉炒白菜,土豆燉蘿卜,以及一小碟上一年醃制的蘿卜幹。
臘肉切成薄薄一片,李大海和陳鳳菊爲各自的孩子夾肉,李敏英剛吃了兩片臘肉,臘肉炒白菜就只剩下白菜了。
夫妻倆默契的似乎忘記了還有李敏英這麼個小女兒。
到了晚上,熄了燈,李敏英心情鬱鬱的躺在床上,肚子咕嚕咕嚕的叫喚着,家裏的晚飯就這麼點,她沒吃飽。
以前嚷嚷着餓,她媽就讓她多喝水,現在幹脆忍着了。
李佳慧捂着肚子趿拉着拖鞋打着手電筒出去上公共廁所。
李佳慧前腳剛走,陳鳳菊後腳進來,手裏端着一個碗,她徑直走到了陳遠晴的床旁,叫醒了睡着的陳遠晴。
李敏英閉着的眼睜開一條縫,看着摟在一起的母女倆。
陳鳳菊壓低了聲:“給你留了一碗蒸臘肉,你身子弱,需要多補補。”
陳鳳菊憐惜的看着陳遠晴,遠晴是遺腹子,是她愛人留給她最後的念想,這孩子長得像極了愛人,令她感到自責的是,當初懷孕的時候她由於過分悲慟,導致遠晴一出生就身弱。
李敏英鼻子一酸,淚水模糊了眼眶,用力把頭埋進枕頭裏。
陳遠晴吃完,陳鳳菊便匆匆離去,過了一會,李佳慧走了進來,揉着肚子嘴裏小聲嘀咕着。
李敏英餓的睡不着,不知過了多久,李佳慧再次下了床,這一次,李佳慧發出的動靜格外的輕微,可以說的上鬼鬼祟祟。
猜的沒錯的話,李佳慧又要偷吃了。
李佳慧去隔壁房間喊醒了大哥李向陽,兩人來到廚房,用鐵絲撬開櫥櫃上的鎖煮了碗面。
“兩個面餅就夠了,多了容易被發現。”
“加點香油。”
“真香。”
李大海出來上廁所,瞧見兒子女兒,當做沒看見。
李敏英眼皮下垂昏昏欲睡。
*
月色透過窗戶照在了陳遠晴的臉上,陳遠晴白皙的臉龐變得潮紅,嘴巴紅的跟櫻桃似的。
陳鳳菊被尿憋醒,她全身乏力都坐在床頭,感到胸悶氣短,頭暈頭疼,意識到不對勁,她吸了吸鼻子,瞳孔猛的一縮,快速的撲到窗戶旁推開窗戶大口的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等清醒了些,她立馬扇醒床上的李大海:“不好了,液化氣漏了,我們快帶着孩子們出去!”
夫妻倆稍微恢復清醒,手腳無力的走進了靠的最近的兩個男孩的房間。
陳鳳菊叫醒了陳振華,兩人跌跌撞撞的推開了門,攙扶着已經陷入昏迷的陳遠晴來到了屋外走廊。
李大海和李向陽攙扶着李佳慧緊跟其後。
陳鳳菊看着昏迷不醒的陳遠晴慌了神,她無力的坐在地上,大聲呼喚:“快來人啊!救命啊!”
大院的鄰居們聽見動靜走了出來。
“我們家煤氣漏了,麻煩送我女兒去醫院。”
李佳慧靠在李向陽懷裏嚎啕大哭。
這時候有人問:“李師傅,你家不是還有個小女兒嗎?”
李大海和陳鳳菊猛的對視,他們把小五忘記了。
見夫妻倆這般反應,鄰居們很快明白了什麼,立馬沖進了屋,有人進屋開窗散味,有人抱着昏迷的李敏英往外走。
李敏英的意識模糊,她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爸媽還有哥哥們帶走了兩個姐姐,沒有一個人回頭望她一眼,似乎這個世上沒有她的存在一般。
她的身體仿佛不受掌控,靈魂逐漸脫體,腦海中清晰的回蕩着屋外走廊裏的聲音,淚水順着眼角隱入發絲,最後竟然是鄰居發現了她沒有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