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半。
城西廢棄紡織廠像頭蹲在黑暗裏的巨獸,破敗的廠房輪廓在月光下顯得陰森森的。
蘇晚把車停在兩百米外的路邊,關掉車燈。
手機屏幕亮着,顯示着張律師五分鍾前發來的消息:
“警察已布控,便衣十二人,分三組潛伏在廠區東、南、北三個方向。”
“您身上有定位和竊聽器,我們全程監聽。一旦有危險,警方三十秒內突入。”
蘇晚摸了摸藏在衣領下的微型設備,深吸一口氣,推門下車。
夜風帶着鐵鏽和機油的味道,刮在臉上有點疼。
她踩着碎石和雜草,走向廠房正門。
大門虛掩着,裏面漆黑一片。
蘇晚推開門。
吱呀——
刺耳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廠房裏回蕩。
月光從破了的屋頂漏下來,在地上投出幾個慘白的光斑。
“有人嗎?”
她聲音不大,但在寂靜裏格外清晰。
沒人回答。
只有遠處隱約傳來滴水的聲音。
嗒。
嗒。
嗒。
蘇晚握緊口袋裏的防狼噴霧——這是李琛硬塞給她的。
“蘇晚,膽子不小啊。”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廠房深處傳來。
帶着點回音,聽不出具體方向。
蘇晚停下腳步。
“我來了。你要的東西,我沒帶。”
“哦?”
那聲音笑了。
“那你怎麼敢來?”
“因爲我想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
蘇晚環視四周。
“陳澤?還是……顧明遠?”
安靜了幾秒。
然後,左側的陰影裏,走出一個人。
不是陳澤。
也不是顧明遠。
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穿着灰色夾克,身材幹瘦,臉上有道疤。
蘇晚沒見過這人。
“你是誰?”
“我?”
男人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
“我是當年給你媽做手術的劉醫生的司機。”
蘇晚心一緊。
“劉美娟的堂姐?”
“對嘍。”
男人往前走了幾步,在月光下站定。
“劉醫生讓我給你帶句話——當年的秘密,她可以帶進棺材裏。但前提是,你得把顧晏辰手裏的證據交出來。”
蘇晚眯起眼。
“什麼證據?”
“別裝傻。”
男人不耐煩地揮手。
“顧明軒車禍的檢修記錄,刹車系統的替換零件編號,還有那個技工陳大勇的證詞——顧晏辰這半年查到的,全交出來。”
蘇晚沒說話。
腦子裏飛快轉着。
原來如此。
顧晏辰手裏的證據,已經讓這些人坐不住了。
所以先用母親的事威脅她,想通過她拿到證據。
“如果我不交呢?”
“不交?”
男人冷笑。
“那你就永遠別想知道,當年你媽肚子裏那個孩子,到底怎麼沒的。”
蘇晚呼吸一滯。
“孩子?”
“對啊,雙胞胎。”
男人盯着她,眼神像毒蛇。
“你本來該有個弟弟的。可惜啊……手術台上,臍帶繞頸,窒息死了。”
他頓了頓,慢悠悠補充。
“不過到底是不是意外……那就不好說嘍。”
蘇晚手指掐進掌心。
疼。
但更多的是冷。
刺骨的冷。
“證據我沒有。”
她聲音很穩。
“顧晏辰沒給過我。”
“那就去要。”
男人往前逼近。
“給你三天時間。拿到證據,交給我,我告訴你全部真相。”
“拿不到……”
他忽然從後腰掏出一把彈簧刀。
啪嗒一聲,刀刃彈出。
寒光閃閃。
“那你媽下次,可能就沒這麼好運氣了。”
蘇晚盯着那把刀,沒動。
“你在威脅我?”
“對。”
男人笑得更猙獰。
“而且你猜怎麼着?這廠房裏現在就咱們倆,外面荒郊野嶺的,你就是喊破喉嚨……”
“警察叔叔!”
蘇晚突然抬高聲音,朝廠房角落喊。
“他掏刀了!算不算持械威脅?!”
男人一愣。
下一秒,廠房各個角落突然沖出來十幾個便衣警察。
“不許動!警察!”
“放下武器!”
手電筒的光束猛地打過來,刺得人睜不開眼。
男人慌了,轉身想跑。
被兩個警察一個飛撲按在地上。
咔嚓。
手銬鎖死。
“放開我!你們憑什麼抓我!”
男人掙扎着喊。
“憑你涉嫌敲詐勒索,持械威脅,蓄意傷害。”
一個中年警察走過來,撿起地上的彈簧刀。
“人贓並獲,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看向蘇晚。
“蘇小姐,沒事吧?”
“沒事。”
蘇晚搖頭,從口袋裏掏出還在錄音的手機。
“剛才的對話,全錄下來了。包括他承認當年手術有問題,以及受劉醫生指使的部分。”
警察接過手機,點點頭。
“好,證據鏈齊了。你放心,劉醫生那邊,我們立刻申請跨國協查。”
“謝謝。”
蘇晚鬆了口氣。
腿有點軟。
剛才說不怕是假的。
但她必須撐住。
“蘇晚!你個賤人!你陰我!”
男人被拖走時還在罵。
蘇晚沒理他。
她轉身往外走。
廠房外,警燈閃爍。
夜風吹過來,她打了個寒顫。
一件西裝外套忽然披在她肩上。
帶着熟悉的冷冽木質香。
蘇晚猛地轉頭。
顧晏辰站在她身後,臉色很難看。
“你……”
“警察是我叫的。”
蘇晚搶先說。
“我知道。”
顧晏辰聲音很沉。
“但你不該一個人來。”
“我有準備……”
“準備什麼?”
顧晏辰打斷她,眼神裏壓着怒火。
“防狼噴霧?錄音筆?蘇晚,如果剛才那人不止一個,如果他們有槍,你怎麼辦?!”
蘇晚張了張嘴,沒說話。
她知道顧晏辰說得對。
但她別無選擇。
“對不起。”
她低下頭。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顧晏辰盯着她看了很久。
然後,他嘆了口氣,伸手把她拉進懷裏。
“笨蛋。”
他聲音很輕,帶着無奈。
“你想知道什麼,問我啊。”
“我查了二十年,知道的比他們多。”
蘇晚鼻子一酸。
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
“那你告訴我……我弟弟的事,是真的嗎?”
顧晏辰身體僵了一下。
“……真的。”
他收緊手臂。
“當年劉醫生在手術中故意拖延,導致胎兒窒息。你母親大出血,也是她動了手腳。”
蘇晚眼淚掉下來。
“爲什麼……”
“因爲劉美娟怕。”
顧晏辰聲音很冷。
“怕你母親生下兒子,她在蘇家永無出頭之日。”
“所以買通堂姐,一箭雙雕。”
蘇晚握緊拳頭。
指甲陷進肉裏。
“她們……都該死。”
“她們會付出代價的。”
顧晏辰輕輕拍她的背。
“劉醫生在加拿大的地址已經拿到了,明天就發國際協查。劉美娟在監獄裏,這些新罪證加進去,至少再加十年。”
他頓了頓。
“至於陳家和顧明遠……”
“他們今晚也動手了。”
蘇晚抬起頭。
“什麼?”
“發布會散場後,有人想在你的車裏動手腳。”
顧晏辰眼神冷下來。
“被我的人攔住了。兩個小混混,已經送警局了。”
蘇晚後背發涼。
“他們想……”
“制造意外。”
顧晏辰替她說完。
“刹車失靈,或者油箱漏油——手法和當年對付我小叔,一模一樣。”
他鬆開她,看着她的眼睛。
“蘇晚,現在你明白了嗎?”
“這場戰爭,從你重生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了。”
“沒有退路。”
蘇晚用力點頭。
“我知道。”
她擦掉眼淚。
“所以,我不會退。”
第二天一早,蘇晚準時出現在廠裏。
眼睛有點腫,但精神很好。
李琛看見她,鬆了口氣。
“蘇總,您沒事吧?昨晚慶功宴您沒來,大家都很擔心……”
“沒事。”
蘇晚笑笑。
“發布會後續數據出來了嗎?”
“出來了!”
李琛興奮地遞過來平板。
“昨晚線上預售,六款全部售罄!總銷售額……三百二十萬!”
“微博話題閱讀量破五千萬,十二個時尚博主發了通稿,都在誇咱們的設計!”
蘇晚看着數據,嘴角揚起。
“很好。”
“還有……”
李琛壓低聲音。
“麗尚那邊,今早發了道歉聲明,承認抄襲,下架了所有涉事商品。”
蘇晚挑眉。
這麼快?
她打開手機,果然看到熱搜上掛着 #麗尚道歉#。
點進去,聲明寫得還挺誠懇。
但評論區全是罵的。
“抄襲狗!”
“怪不得設計越來越爛!”
“已拉黑,再也不買!”
蘇晚關掉手機。
“麗尚的股權交接辦好了嗎?”
“張律師在辦,今天下午就能完成。”
“好。”
蘇晚站起身。
“通知下去,下午兩點,全體管理層開會。”
“我們要談談……怎麼處置麗尚。”
下午兩點,會議室。
蘇晚坐在主位,看着下面十幾張臉。
有霓裳的老員工,也有麗尚那邊留下來的幾個高管。
氣氛有點緊張。
“各位。”
蘇晚開口。
“麗尚從今天起,正式並入霓裳集團。”
“但麗尚這個品牌,我不會保留。”
下面一片譁然。
麗尚的高管臉色都變了。
“蘇總……麗尚畢竟有二十年的歷史,客戶基礎……”
“客戶基礎?”
蘇晚打斷他。
“是靠抄襲抄出來的基礎,還是靠壓榨設計師壓出來的基礎?”
那人噎住了。
“我查過麗尚的賬。”
蘇晚把文件夾往桌上一扔。
“過去五年,設計研發投入占比不到3%,營銷費用卻占40%。爲什麼?因爲不需要設計,直接偷就行。”
“員工流失率年均35%,爲什麼?因爲原創設計師都被逼走了,剩下的全是裁縫。”
她環視全場。
“這樣的品牌,留着幹什麼?繼續禍害行業?”
沒人敢說話。
“所以,我的決定是——”
蘇晚頓了頓。
“麗尚品牌永久關閉。原有門店,全部翻牌爲霓裳。”
“生產線整合,淘汰老舊設備,保留熟練工人。”
“至於你們……”
她看向那幾個麗尚高管。
“想留下的,參加下周的統一考核。通過考核的,降級留用。通不過的,按勞動法賠償走人。”
會議室死寂。
幾秒後,有人小聲問:
“那……麗尚原來的設計團隊呢?”
“解散。”
蘇晚語氣不容置疑。
“設計師想留下的,重新面試。但前提是——交出所有抄襲作品的原始稿,並籤署原創承諾書。”
“敢再抄一次,行業封殺。”
她說完,站起身。
“散會。”
走出會議室,李琛跟上來。
“蘇總……這樣會不會太狠了?”
“狠?”
蘇晚停下腳步。
“李琛,你當年被麗尚偷了三個系列的時候,他們對你狠不狠?”
李琛沉默了。
“這個行業,劣幣驅逐良幣太久了。”
蘇晚看着窗外。
“我想讓霓裳成爲一個標杆——告訴所有人,原創值得被尊重,設計值得被保護。”
“哪怕這個過程,會得罪很多人。”
李琛用力點頭。
“我明白了。”
“去忙吧。”
蘇晚拍拍他的肩。
“下周的考核,你當主考官。”
“我?”
“對。”
蘇晚笑了。
“讓那些抄過你的人看看——當初被他們踩在腳下的人,現在握着他們的生殺大權。”
李琛眼睛亮了。
“好!”
他轉身,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蘇晚回到辦公室,剛坐下,手機就響了。
是顧晏辰。
“喂?”
“麗尚的事處理完了?”
“嗯。”
“幹得漂亮。”
顧晏辰聲音裏帶着笑意。
“不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什麼?”
“顧明遠昨晚從泰國回來了。”
蘇晚心一緊。
“他……”
“他手裏有陳家走私的證據。”
顧晏辰頓了頓。
“而且,他約我今晚見面。”
“他想幹什麼?”
“談條件。”
顧晏辰聲音冷下來。
“用他手裏的證據,換我退出顧家繼承權的爭奪。”
蘇晚握緊手機。
“你打算怎麼辦?”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然後,顧晏辰輕聲說:
“蘇晚。”
“嗯?”
“今晚,陪我演場戲。”
晚上八點,顧家老宅。
蘇晚還是第一次來這兒。
比想象中更大,也更壓抑。
青灰色的外牆,沉重的木門,院子裏種着高大的槐樹,枝葉在夜風裏沙沙響。
像座墳墓。
顧晏辰牽着她走進去。
客廳裏燈火通明。
沙發上坐着三個人。
中間是個六十多歲的男人,眉眼和顧晏辰有三分像,但眼神渾濁,帶着算計。
顧明遠。
左邊是個穿旗袍的中年女人,應該是顧晏辰的母親,表情很淡。
右邊……
蘇晚瞳孔一縮。
陳父。
他竟然也在。
“晏辰來了。”
顧明遠笑着開口,聲音沙啞。
“這位就是蘇小姐吧?果然年輕漂亮。”
蘇晚點頭。
“顧叔叔好。”
“坐。”
顧明遠指了指對面的沙發。
顧晏辰拉着蘇晚坐下,手沒鬆開。
“三叔,有話直說吧。”
“爽快。”
顧明遠端起茶杯。
“那我就直說了——你查你小叔的案子,查了二十年,不累嗎?”
顧晏辰沒說話。
“陳總這邊呢,也知道錯了。當年的事,是底下人自作主張,他已經處理幹淨了。”
顧明遠看了眼陳父。
陳父立刻點頭。
“對對對,都是誤會……”
“誤會?”
顧晏辰冷笑。
“一條人命,一句誤會就完了?”
“那你想怎麼樣?”
顧明遠放下茶杯。
“把證據交出去,讓陳家破產,讓陳總坐牢——然後呢?”
他往前傾身。
“顧家也會跟着受牽連。股價暴跌,信譽掃地,二十年基業毀於一旦。”
“晏辰,你是顧家人,得爲顧家着想。”
顧晏辰盯着他。
“所以三叔的意思是?”
“證據給我。”
顧明遠伸出手。
“我保證,陳家會付出代價——但不是用你的方式。”
“什麼方式?”
“商業上打垮他們,讓他們一無所有。但不牽扯刑事案件,不牽連顧家。”
顧晏辰笑了。
“三叔,你是在替陳家求情?”
“我是在替顧家考慮!”
顧明遠提高聲音。
“你小叔已經死了二十年了!爲了一個死人,拖垮整個顧家,值得嗎?!”
客廳裏一片死寂。
顧晏辰緩緩站起身。
“值得。”
他聲音很輕,但字字清晰。
“我小叔的命,比整個顧家都值錢。”
顧明遠臉色沉下來。
“那你就別怪我……”
“別怪你什麼?”
顧晏辰打斷他。
“別怪你把證據賣給陳家,換他們的股份?還是別怪你和陳家聯手,想把我踢出局?”
顧明遠噎住了。
“三叔。”
顧晏辰往前走了一步。
“你以爲我今晚來,是來跟你談判的?”
他頓了頓,笑了。
“我是來告訴你——”
“遊戲結束了。”
話音未落,外面忽然傳來警笛聲。
由遠及近。
越來越響。
陳父猛地站起來。
“警察?!”
顧明遠也慌了。
“顧晏辰!你……”
“我報警了。”
顧晏辰語氣平靜。
“走私、行賄、買凶殺人——所有證據,我已經移交警方。”
“今晚,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大門被推開。
十幾個警察沖進來。
“顧明遠,陳建業,你們涉嫌多起刑事案件,請跟我們走一趟!”
手銬亮出來。
顧明遠臉色慘白。
陳父腿一軟,癱在地上。
兩人被押出去時,顧明遠回頭,死死瞪着顧晏辰。
“你會後悔的……”
顧晏辰沒理他。
他轉身,看向一直沉默的母親。
“媽,對不起。”
顧母搖搖頭,眼裏有淚,也有欣慰。
“你做得對。”
她站起身,輕輕抱了抱兒子。
“你小叔……可以瞑目了。”
警車開走了。
老宅重新安靜下來。
蘇晚走到顧晏辰身邊,握住他的手。
“結束了?”
“嗯。”
顧晏辰反握住她,用力。
“二十年……終於結束了。”
他轉頭看她,眼神溫柔。
“蘇晚。”
“嗯?”
“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你……陪我走到最後。”
蘇晚笑了。
“以後的路,也陪你走。”
顧晏辰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後,他低頭,吻住她。
很輕的一個吻。
但蘇晚知道——
有些東西,從這一刻起,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