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
京州連續下了一周的雨,潮溼綿長的梧桐雨季將整座城市都洇染成溼漉漉的灰調。
*
“許小姐,沈女士的身體沒有任何手術指征,強行上手術台,醫生也沒十足把握保證她身體能承受,更何況還有術後感染等一系列問題。”
許今目光從幻燈片上遊離,灰色窗簾縫隙斜斜滲透進來一道不起眼的暖陽,被窗紗細細揉碎,溫潤地鋪在她的手指上。
“手術帶來的風險遠大於益,專家團隊給出的方案是保守治療,至少可以延長患者六個月的生命。”
院長的聲音將許今思緒拉回,她輕抬濃密的長睫,她生了一雙乖順的杏眼,偏偏瞳色極淺,眼神淡漠,像冬日裏結着薄冰的湖,讓人看不透。
素色針織長裙勾勒着單薄瘦削的身形,良好的體態讓她坐在那裏,肩背也很挺直,並攏雙膝,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是一種不自覺,規整的乖巧。
她看着面前神情嚴肅的院長,也是沈惠煙的主治醫生,語氣平和問道:“我可以選擇放棄治療嗎?”
院長面上閃過一瞬訝異,“許小姐,你確定嗎,如果是錢方面的問題,要不要和沈女士商量商量?”
許今起身,扯了下嘴角:“我說笑而已。”
院長啞口無言。
等他回神,那道高挑輕盈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口,煙灰色的裙擺在空中揚起微小弧度。
乘坐電梯回到住院部。
推開VIP單人病房,裏頭迎面砸來一個果盤,精心切成塊的水果落了一地。
許今手還放在門把上,穿着病號服枯瘦如柴的沈惠煙歇斯底裏吼道:“你憑什麼替我放棄治療,我生你養你,你不感恩就罷了,還不想看我好過,你簡直就是個冷血怪物……”
她充耳不聞的低頭去撿地上的果盤,小助理看見連忙上來幫忙,對她露出歉意的表情。
“不好意思啊許小姐。”
許今輕輕搖頭,表示沒事。
小助理看着女生姣好的側顏,素顏沒化妝,五官立體精致,皮膚透徹。
芭蕾舞首席沈惠煙在整個舞蹈圈也是數一數二的大美女,盡管外界從來不知道沈惠煙還有兩個女兒,小助理一共在醫院見過許今三次,每次見她依舊會很驚豔。
聽說許今很早就隨那位教授父親出國,是國外排名TOP前五大學的高材生。爲了回來照看沈惠煙,特意申請了今年京州大學的學術項目交換生。
許今將果盤重新放回櫃子上,對上沈惠煙怨毒的眼神,生了病那張好看的臉幹癟下去,眼眶凹陷,眼珠子凸出的嚇人,卻依舊能看出她年輕時的美貌。
“你生我,但沒有養我。”
她輕飄飄一句沒有起伏的話,立刻讓沈惠煙情緒激動起伏,難聽的罵聲還沒出口,就猛地一陣咳嗽,仿佛要把肺咳出來一樣。
小助理見此,立馬上去順背。許今卻冷漠站在一旁,拎起沙發上的帆布包,垂眼說道:“這幾天我不在京州,藥費我交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沈惠煙顫巍巍的抬起手,指着她:“滾,你趕緊滾,我不想看到你,如果你姐姐還在,我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
許今背影微僵,聲音陡然變冷:“她死了,你親手害死得她。”
說完推門離開,身後傳來沈惠煙淒厲的尖叫。
“許今,你就是個魔鬼……”
這句話,許今很小的時候,就聽沈惠煙說過。
那只死了的寵物貓,沈向晚要找個地兒把它埋了,許今很舍不得,於是偷偷把它做成了標本。
沈惠煙發現的時候,也是用這種驚懼的聲音說她是魔鬼。
跟許伯遠離婚時,她只要了沈向晚。
*
從住院部大樓出來,天色還是灰蒙蒙一片,仿佛在會議室裏鋪在她手背上的暖陽只是幻覺。
打車去機場的路上,有人給她發了一條視頻。
沒有備注,甚至連頭像都是一團黑,朋友圈什麼也沒有,許今不記得她什麼時候加過這種人機好友。
點開視頻,背景是在一家高檔私密酒吧,蔣朝帶她去和朋友聚會去過兩次。
卡座裏有不少人,視頻的主角是她的未婚夫蔣朝,他靠坐在裏側沙發,短寸頭,長腿交疊看着傲慢,襯衫也不穿好,手指夾着煙搭在扶手上,長得一副又帥又混球模樣。
許今戴上耳機,裏面傳來蔣朝好友蕭燃調侃的聲音,“蔣朝,今晚怎麼沒有把你那個未婚妻帶來?”
蔣朝淡淡道:“她不愛來這種場合,今晚上給謝少接風,等她到海市再一起聚。”
有不知情的問:“蔣公子都有未婚妻了?”
蕭燃:“你還不知道吧?青梅竹馬的娃娃親,很早出國了,今年才回來,京州大學交換生,我見過那長得一個漂亮,叫許今,跟咱們蔣公子名字都是配對的,就是性格有點太安靜了。”
有人聞言哈哈笑一聲,“床上騷不就行了……”
結果話沒說完,鏡頭突然晃了下,一只打火機飛到開黃腔的男人頭上,“麻甩佬,嘴不會講話就縫上。”
男人講着粵語罵人,聲音冷感磁性帶着懶倦,他一說話,其他人也就不敢再開腔,陪着笑說不是,地位在這些人裏面最高。
鏡頭沒拍全,有點模糊,他坐在蔣朝對面,只露出端着酒杯的手,在琥珀色酒液下,泛着冷白的骨感。
以爲這事兒就這麼過了,許今都打算點上面的叉關掉視頻。
沒想到下一秒,喝多了蔣朝幽幽開口,“乖乖女是挺無趣的,接吻都不會伸舌頭。”
狐朋狗友不懷好意的開口:“喲,那換個有趣的玩玩?”
“謝少今天帶來的那個模特就挺有趣,挺辣的。”
又把話題扯到了男人身上。
蔣朝視線落了過去,直勾勾盯着染着藍頭發的妖豔女人身上。
許今熟悉他這個眼神,這是真感興趣了。
蔣朝說話了:“謝嶼執,聽說你那個大導演小姨的青春純愛電影不要你,嫌你長相太浪了,不如咱倆換換,給你個清純的,幫我調教調教,也去去你這一身浪蕩氣?”
謝嶼執輕笑一聲,依舊是拖着漫不經心的腔調,“你認真嘅?”
蔣朝把煙滅了,朝藍發女人勾勾手,她看了謝嶼執一眼,便走過去挨着蔣朝坐下。
他順勢摟上,瞬間整個卡座都是鬧騰得起哄聲。
謝嶼執把酒杯放下,往後一靠跟看戲似的,視頻裏沒了他的畫面,只能聽到他懶洋洋的說話聲,“蔣朝啊,你可唔好後悔啊。”
蔣朝:“放心吧,許今心裏只有我。你就帶她玩玩改改性子,她很乖不會跟你上床,你也別欺負她,哭起來可不好哄,還有你最後得把人還我。”
男人又是一聲笑,這回不知道是不屑還是嘲諷他太自信。
視頻到這兒也就結束了,許今心裏沒什麼感覺,哪怕裏頭那個人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
只是……
她把視頻倒回去放大看那只拿着酒杯的手,上面戴着一枚黑色不起眼的尾戒,在之前姐姐沈向晚給她發的照片裏見過。
她打字問發視頻的人:「你是誰?」
消息冒出紅色感嘆號,顯示對方還不是您的好友,她被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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