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暴雨夜。
奚言拿着水果刀從姑姑家逃出來後,全身被淋溼,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着。
“誒誒……快看……”
“哇嗷……”
路過一個破舊門店時,旁邊突然傳來兩句戲謔的聲音。
“於哥,是你們學校的校服吧?見過嗎?”
聲音傳入耳,奚言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水果刀。
餘光看到幾個小夥子,也知道這幾人的視線在自己身上,但腳步並沒有停留。
“沒有。”
幾步之後,有個低沉而冷漠的腔調在身後響起。
不知後面還說了什麼。
奚言沒有再聽,只是埋着頭,暗暗咬着顫抖的牙關繼續往前走。
腦袋裏反復循環着半小時前聽到的那些話……
“言言,還在寫作業嗎……”
“言言,快出來吃飯了……”
語氣很溫柔,很親切,卻令她生理性作嘔。
來自姑父趙長偉。
這場暴雨大得毫無人性,以至於可以覆蓋人世間很多邪惡的、陰暗的、是非曲折的聲音。
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姑姑奚華英回家,最後只能摸出床底下藏的那把水果刀。
在一聲聲猛烈的撞擊聲中,逃了出來。
她剛才路過的那家店鋪裏。
最開始說話的是皮鬼和秦白,是店裏的兩個學徒。
老板於戍州手裏拿着一罐冰啤,聞聲看過去時,只看到一個清冷的側影。
瘦瘦的,薄薄的,一身淺色學生裝,也不知在雨中淋了多久。
雨水的浸泡讓她的皮膚白得透亮,身上的衣服緊緊貼着,黑長的頭發鬆鬆垮垮地綁着個馬尾,但也被雨水凌亂地打在臉頰上。
她腳步機械般邁着步子,身體似在發抖,雙眼無神,幾近絕望。
看清女孩五官,於戍州投過去的眼神忽地一暗,先是不確定,又看了幾眼,才終於認清了這個身影。
他的目光不自知地跟着移動了幾秒,隨即若有所思地想着什麼。
以至於皮鬼問他,見沒見過這個女生的時候,下意識說了句:“沒有。”
眉頭微蹙,聲音卻淡漠冷沉。
直到那個身影在大雨後的夜幕中逐漸模糊,直至消失。
“不早了,先回吧,明天還有的忙。”
於戍州收回視線,看了眼時間,對着兩個徒弟招呼一聲。
今天下雨,外面沒活兒,幾個人留在店裏加班,一晚上功夫,搞定五台二手空調,累得夠嗆。
聽於戍州這樣一說,兩個小孩也悻悻然收回打量的目光。
正是18、9歲的年紀,雖然玩性也重,但於戍州發話,兩人沒敢不聽。
誰叫這個師傅不僅技術上全面碾壓,氣場、脾氣、性格,都不太好惹。
“哥不一起走?”秦白騎上摩托車問。
於戍州自顧自地掏出一根煙,點燃,“先走吧,我晚點。”
“好勒,那你別太晚,哥。”
“嗯。”於戍州吸了一口煙,點了點頭。
摩托車沿着大街上的淺水灘遠去,於戍州回頭,又看向路的另一頭。
此時的天幕,一顆雨也沒有了。
一場大雨讓空氣不再那麼悶熱,但還是隱隱煩躁。
遲疑幾秒,他最終還是關了燈,騎着摩托車朝着女孩離開的方向而去。
-
縣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奚言停下腳步時,眼前已是一片她不認識的地方。
奶奶去世後,她從老家轉學過來也才不過3個月時間,這裏於她全然陌生。
四周一片漆黑,她本能性地朝着唯一的光亮走去。
走近一看,是一家婚紗店的櫥窗燈,照着一件雪白而柔美的婚紗。
奚言一動不動地盯着櫥窗裏的婚紗,不知怎的,突然就蹲在這個櫥窗下,再也不想走了。
這扇櫥窗神奇地將她與外界隔離開來,聽覺,視覺,身體各類感官都逐漸關閉。
直到一陣摩托聲從遠處傳來,越來越近,似真似假……
“喂,還好嗎?”
身體被什麼推了一下,一個低沉的聲音傳入耳朵,聲音很近,卻不可怕。
“喂……”
隨着聲音再次傳來,奚言才真正恢復聽覺。
她疲倦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條舊舊的牛仔褲,再往上,是一件不太幹淨的黑色T恤,包裹着兩只線條硬朗的手臂……
然後是一張真實而立體的臉頰。
好熟悉的眼神,又深又柔,卻自帶冷漠。
醒神後,記憶回攏,才反應過來面前的人是誰。
奚言瞬間站起身來,一臉戒備地看着對方,一言不發。
於戍州面無表情地掃了掃她全身上下,自然也看到她手中握着的東西,想了幾秒後,問她:“需要報警嗎?”
說着這樣的話,卻聽不出半點情緒,冷淡地好像事不關己。
奚言蹙了下眉頭,仿佛是在疑惑對方說這句話的緣由。
遲疑片刻,她搖了搖頭:“不用,謝謝!”
聲音小,也有些顫抖,卻也不失禮貌。
於戍州似乎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他又打量了一番她的狀態,以他最大限度的公德心再次確認:“你確定?”
奚言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於戍州也點了點頭表示懂了,雖然顯得有些失望和訝異,但還是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他本是不愛管閒事的人!
摩托車啓動,那個黑色的身影連着摩托聲一起,很快便融入夜裏,幾秒鍾就消失不見。
奚言呆呆地站在原地,在這清冷的夜裏,在這陌生的街道,這場突如其來的闖入和莫名其妙的關切,就像夢境般虛幻。
她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判斷,只能本能性拒絕和搖頭。
當周圍再次陷入沉靜,關於男生的回憶,也逐漸清晰起來。
上周五,期末考結束後的第二天,暑假不準留校,雖生理和心理雙重排斥,但她也不得不從學校搬回姑姑家。
即便再不想面對那副惡心的面孔,那也是她當下唯一的去處。
考上大學就好了,再堅持一年。
她似念咒語般說服自己。
總體來說,姑姑對她算是好的,對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仁至義盡。
天氣炎熱難擋,家裏的空調年久失修,制冷效果微乎其微。
那天下午,煩熱的姑姑不顧姑父的再三反對,在朋友推薦下,終於找了一個上門服務。
這個男生,就是當天上門服務的那個維修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