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雪花,落在少女小巧的鼻尖。
融化,散開,匿於身下的茫茫血海。
“我們阿姝真棒,不僅替我鏟除了太子,甚至…!”
溫霜畫站在奄奄一息的少女面前,彎下腰,
“還有你自己!”
話畢,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猶如淬毒的銀針般,一點點地刺入關清姝的耳中。
“阿姝,你想知道我爲什麼這麼恨你嗎?”
溫霜畫溫柔地撫摸着少女那沾滿了鮮血的狐尾。
潔白的絨毛,早已被染得淋漓不堪。
說着,她面色驟冷,然後托起這九尾,一條一條地平靜割下,血肉淋漓。
“阿姝,你就安心的去吧。”
“哈哈~別害怕,下了地獄以後,會有你最恨的太子殿下繼續陪着你的~”
“我亦會替你,做好這六宮之主的!”
“阿姝呀阿姝,你終於,輸給我了呢~”
密密麻麻的錐心剔骨之痛,疼得少女冷汗直流。
但她失焦的空洞眼底,只有倒在她懷裏的男人。
他爲了救她,被萬箭穿心。
不是恨她麼?
不是討厭她麼?
不是從沒愛過麼?
可是爲什麼…?
要爲了她這樣一個惡貫滿盈的騙子…
一個騙了他這麼多次還要信的騙子…
什麼瘋批太子爺?
分明就是個笨蛋、傻瓜、豬頭…!
“對不起…”她近乎失聲地喃喃道。
可誰知,沈知宴竟眼眸微彎,沖她一笑,指尖輕掠過她的鼻尖,墨色瞳孔裏倒映着她的臉:
“沒想到,還真是…狐狸呢…”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
好聽到,讓她瞬間就紅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他伸手遮住她的雙眸,奪去了她世界裏的最後一絲光明。
黑暗中,感知被無限放大。
她看不清任何。
她只知道,那滾燙的炙熱瞬間濺滿了她全身,飛落三尺。
“…沈知宴!不要…!”
她淚幹腸斷地握起男人的手,卻再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回應…
祖母說,能護佑她家清姝長命百歲的手鐲,亦於這場漫長的初雪夜中,徹底斷裂。
零落的碎玉間,閃過一縷暖光,悄然鑽入少女漸冷的指尖。
如果…
能重來一次…
她絕不會再信溫霜畫的詭計;
絕不會再讓沈知宴爲她而死;
絕不會再放過任何一個想害她和她之所愛的人。
她可是,京城第一惡女啊…
……
一滴鮮血,落在少女小巧的鼻尖。
腥腐味混雜着熟悉的、她天生就很喜歡的雪鬆清香,飄進她鼻腔。
關清姝睜開眼,琥珀色的瞳孔中便映入了一張極其病態的俊臉,近在咫尺。
是、沈知宴?
他!還活着!
與剛剛不同的是,現在的他幹淨得不像話,衣袂間也不再有一絲因她而染的泥濘。
這裏是…?
呆滯的目光緩緩上移,昏暗的牢房裏,僅有一扇小小的天窗透出抹微光,照進陰溼的牆角。
而她的上空則倒懸着一顆又一顆…被斬斷的頭顱。
那都是被沈知宴獵殺的戰利品。
所以,她真的…重生了?!
回到了她第一次與沈知宴相識的地方。
當時的她就是被溫霜畫引過來,不小心撞破了沈知宴暗設地牢、動用私刑的秘密。
晚上便會作爲禮物被送給沈知宴的她,在極度恐懼的支配中,本能地反抗說要逃走、要揭發他、要想盡一切辦法都不進東宮。
徹底惹怒了眼前的這匹野狼。
然後在這裏,她交出了自己的身體。
被掛在頭頂的這些枯骨,皆是他們倆扭曲愛戀的見證人。
自此,她便恨上了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後又在溫霜畫的挑撥下,繼續勾引他、算計他、利用他。
可是最後…
願意不顧一切來救關清姝的,卻是他。
是沈知宴。
“孤再問你最後一次,”
沉冷的嗓音響在她耳畔。
死死掐住她臉頰的修長指尖又添了幾分力,將她混亂的思緒喚回。
“誰帶你來的?”
血色翻涌的陰鷙鳳眸裏,充斥着即將突破理智的晦暗。
沈知宴瞧着掌中少女蒙了層霧的桃花眸。
突然就有一種,想要將它剜下來珍藏的沖動。
但是他知道,他絕不能這麼做。
他眼梢的薄紅愈忍愈烈。
逼仄的角落她退無可退。
她的沉默與逃離,讓他幾近癲狂。
然而下一刻,關清姝的舉措卻令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悲慟和欣喜的交織,頭一回蓋過了對他的畏懼。
甜糯少女順着他的力道,更往他手心蹭了蹭,熱淚盈眶,嬌嬌地控訴道:“殿下,您弄疼我啦…”
沈知宴:“……?”
大掌不自覺地泄下些力。
少女又注意到了他虎口處的新傷。
緋紅的血漬,頃刻就將她引至最後他那千瘡百孔的畫面。
她顫抖不已地捧起他的手,每一個音都帶着戰栗:“殿下…您怎麼…受傷了…?”
他可是天之驕子。
是陛下最爲偏愛的太子。
是從來肆無忌憚,也沒有人敢妄言半分的恣睢暴君。
他怎麼會受傷呢?
怎麼會流那麼多那麼多的血呢?
怎麼會…遇上了她這樣一個十惡不赦的壞蛋呢?
“我幫您吹吹…好不好…?”
沈知宴:?
沈知宴第一時間便抽回了自己的手,剛欲開口說什麼,卻被得寸進尺的少女趁機撲進了懷裏。
她緊緊摟住他的腰,貼在他胸膛,洶涌的淚水浸溼了他的錦袍。
她不敢有半分猶豫。
她怕她一睜眼就會發現都是假的。
但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
太好了,她還活着。
太好了,他還活着。
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們也還來得及。
這一次,別再傻傻的爲她受傷了…
對於這奇怪又陌生的觸感,沈知宴並不太適應。
甚至幾度想要猛地推開她。
但身前的人兒哭得實在太軟糯,嬌得他有些…手足無措。
還一遍又一遍地問着他道:
“殿下…您是不是也很害怕…?”
“會不會好疼…?”
濃濃的鼻音,摻着少女獨有的香甜,不合時宜地沖散了他眼底的乖戾。
竟讓他莫名地開始有點貪戀,這縷本不該出現在他世界裏的明媚嬌柔。
手掌懸於半空。
只差一點,就快挨上她的後腰。
他最終卻還是將嬌小的少女輕輕推開了。
他本想冷冷地說一句“滾”。
可當窺見少女滿是淚花的精致小臉上,鼻尖處卻因他落了抹格格不入的觸目驚紅時,他喉間一滾,生生咽了回去。
只問:“誰帶你來的?”
從不喜歡給人第二次機會的暴戾太子爺,同一個問題,竟問了她第四遍。
少女盈盈脈脈的眼眸,盯得他不禁稍稍挪開了視線。
他有些不懂,明明都害怕他害怕得哭成這樣了,卻抱他…是什麼意思?
問他怕不怕,會不會疼…又是什麼意思?
他不自覺地將方才用刑時不小心弄傷的手藏入袖中。
從來沒有人會這樣問他…
望着這張前世的自己沒能多看看的臉,關清姝緩了好久才抹去眼角的淚,意識到自己好像失態了。
居然還抱他抱這麼緊!?
…!!
她吸了吸鼻子,趕緊垂下眼眸,將錯就錯地乖巧道:
“是、是溫家大小姐,溫霜畫,她帶民女來噠…”
“霜畫知道府上要把民女送給殿下您當、當禮…物…”
少女難以啓齒的軟音低於無,
“於是趁着這次慶功宴,說要帶民女來見一下,未來的夫…君…長什麼樣…”
提及“夫君”二字時,她有意地極快瞥過一眼沈知宴,又落下。
恰到好處的羞赧,真假參半,難以辨別。
“民女也很好奇,所以就…”
不等她把道歉的話說完,沈知宴便打斷了她:“孤知道了,你走吧。”
…嗯?
什麼意思…?
這就放她走了…?
她淚眼朦朧地巴巴望着他,有點說不出口的小失望…
不玩強制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