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卷着那張邊緣微卷的紙片,輕輕拍打着林星語沾着赭石顏料的帆布鞋。周圍人群的竊竊私語和探究目光像細密的針,扎在她滾燙的臉頰和僵硬的脊背上。江嶼辰早已消失在櫻花大道的盡頭,留下她獨自站在一片狼藉和尷尬的漩渦中心,懷裏抱着同樣狼狽不堪的畫具書本,以及那顆快要跳出喉嚨的心髒。

她幾乎是憑着本能,飛快地彎腰,用尚且幹淨的手背內側壓住那張試圖隨風溜走的紙頁,迅速將它抽走,胡亂塞進懷裏那本最厚的《設計構成原理》教材裏。動作快得像做賊,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轟鳴。

“同學,你沒事吧?”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林星語猛地抬頭,是一個戴着眼鏡、胸前掛着志願者牌子的學姐,臉上帶着善意的關切。

“沒…沒事!謝謝!”林星語慌忙搖頭,聲音帶着明顯的顫抖和窘迫,“對不起,擋着路了!”她抱着沉重的東西,幾乎是落荒而逃,低着頭,用最快的速度沖向終於映入眼簾的“設計學院新生報到處”指示牌方向。她能感覺到身後那些目光依然黏着,議論聲嗡嗡作響,內容無外乎“撞了江嶼辰”、“弄髒他文件”、“慘了”之類的字眼。

報到手續在恍惚中完成。當宿舍鑰匙冰涼的金屬觸感落入掌心,她才找回一絲腳踏實地的感覺。107宿舍。她抱着東西,像背負着沉重的十字架,一路沉默地尋找着這間將成爲她未來四年“避難所”的房間。

推開107宿舍的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新家具和某種甜膩香氣的味道撲面而來。這是一個標準的四人間,上床下桌,窗明幾淨。此刻,房間裏已經有兩個女生,正熱火朝天地整理着自己的領地。

靠近門口的下鋪,一個扎着高馬尾、穿着亮黃色運動背心和熱褲的女生,正以一種極其豪放的姿勢把巨大的行李箱裏的衣服往外甩。她動作利落,嘴裏還哼着不成調的流行歌。聽到開門聲,她立刻轉過頭,露出一張極其明豔張揚的臉,大眼睛撲閃撲閃,充滿了活力與好奇。

“哇哦!又一個室友!”她熱情地跳起來,幾步跨到林星語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臉上可疑的紅暈和懷裏的狼藉上掃過,“我是蘇曉!本地人,八卦雷達一級棒,星海論壇資深潛水員!歡迎加入107姐妹淘!”她伸出手,笑容燦爛得晃眼。

“你好,我叫林星語。”林星語有些局促地騰出一只手和她握了握,聲音還有些發虛。

“林星語?名字真好聽!”蘇曉自來熟地接過她懷裏搖搖欲墜的畫具,“看你累的,臉都跑紅了?來來來,你睡靠窗那個上鋪吧,光線好,適合畫畫!”她不由分說地幫林星語把東西放到靠窗位置的空桌上。

這時,另一個女生也走了過來。她坐在靠裏側的書桌前,顯然是已經整理完畢。及肩的黑發柔順地別在耳後,穿着簡約的米色襯衫和卡其色長褲,鼻梁上架着一副細框眼鏡,整個人透着一股冷靜而理性的氣息。她推了推眼鏡,目光平靜地看向林星語:“你好,陳薇。法學院。”聲音如其人,清冷平穩。

“你好,設計學院,林星語。”林星語再次自我介紹,感覺在陳薇的目光下,自己剛才的狼狽似乎無所遁形。

“設計學院?哇,才女啊!”蘇曉誇張地贊嘆一聲,隨即像想起了什麼,湊近林星語,壓低了聲音,帶着一種分享驚天秘密的興奮,“哎,星語,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有沒有在櫻花大道那邊……嗯……看到什麼‘盛況’?”她的眼神閃爍着八卦的光芒。

林星語的心猛地一跳,剛褪下去一點的紅暈瞬間又涌了上來。“盛況?”她裝作茫然。

“就是物理系那個冰山啊!江嶼辰!”蘇曉的聲音更低了,帶着一種敬畏和興奮交織的復雜情緒,“論壇都炸了!說有個新生妹子,抱着東西跟炮彈似的,一頭撞進了江學神懷裏!把他價值不菲的白襯衫當場搞成了印象派畫布!還把他抱着的什麼重要文件撞得滿天飛!我的天!那可是江嶼辰啊!星海大學行走的制冷機!方圓十米生人勿近的主兒!誰這麼勇啊?”

蘇曉的描述精準地還原了剛才的“慘案”現場,林星語的臉頰燙得快要燒起來。她低下頭,假裝整理桌上的畫具,恨不得把臉埋進顏料盒裏。“是…是嗎?我急着報到,沒太注意……”她聲音細若蚊呐。

“沒注意?!”蘇曉瞪大了眼睛,一臉“你暴殄天物”的表情,“那可是江嶼辰!物理系的學神!連續兩年國獎拿到手軟!關鍵是他那張臉!那身材!論壇置頂的《星海冰川觀測指南》就是爲他量身定做的!多少學姐學妹前赴後繼想融化這座冰山,全都铩羽而歸!今天居然被人物理撞開了防線!嘖嘖嘖,那個妹子現在絕對是全校焦點!”她一邊說,一邊麻利地掏出手機,手指翻飛,“讓我看看論壇最新進展……哇,有現場圖了!雖然有點糊……咦?”

蘇曉滑動屏幕的手指頓住了,她看看手機屏幕,又看看正背對着她、肩膀微微僵硬的林星語,再看看手機屏幕上那張雖然模糊但明顯能看出穿着米白色針織開衫、抱着畫具的側影……

林星語感覺蘇曉的視線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自己背上。

“嘶——”蘇曉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圓。她一個箭步沖到林星語面前,指着手機屏幕,又指指林星語身上那件米白色的開衫,聲音因爲激動而拔高:“星語!這個……這個‘勇者’妹子……不會就是你吧?!”

宿舍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連一直低頭看書的陳薇都抬起了頭,鏡片後的目光帶着一絲審視和了然。

林星語避無可避。她抬起頭,臉上是混合着窘迫、無奈和一絲破罐破摔的絕望表情,艱難地點了點頭。“……是我。”

“啊啊啊啊啊——!”蘇曉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激動得原地蹦跳,“我的天!我的室友!撞了江嶼辰!還活着!還全須全尾地回來了!星語!你簡直是107之光!不!你是星海傳奇!”她沖上來一把抱住林星語,力氣大得驚人。

林星語被她晃得頭暈,臉更紅了。“蘇曉……別……”

“快說說!快說說細節!”蘇曉鬆開她,雙手抓住她的肩膀,眼睛亮得像探照燈,“冰山的手感怎麼樣?是不是跟看上去一樣冷硬?他凶你沒?有沒有把你凍成冰雕?他的聲音是不是傳說中那種能讓人耳朵懷孕的低音炮?”

一連串的問題砸得林星語頭暈眼花。她腦海中閃過江嶼辰那冰冷得毫無情緒的眼神,那句淬冰般的“讓開”,還有他最後落在自己校牌上那仿佛確認麻煩編號的目光……一股寒意夾雜着難以言喻的尷尬再次涌上心頭。

“他……他什麼也沒說。”林星語苦澀地開口,聲音幹澀,“就看了我一眼,然後走了。”

“一眼?”蘇曉誇張地捂住心口,“傳說中江學神的‘死亡凝視’?你居然扛住了?星語!我對你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她立刻又掏出手機,“不行,我得把這個爆炸性新聞分享給論壇的姐妹們!‘撞冰勇者’就在我們107!以後我就是傳奇室友了!”

“別!”林星語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抓住蘇曉的手腕,“蘇曉!求你了!別發!”她可不想成爲全校的笑柄和八卦中心。

陳薇適時地開口,聲音冷靜地打斷了蘇曉的狂熱:“蘇曉,適可而止。林同學看起來已經很困擾了。”她推了推眼鏡,看向林星語,“不過,撞到江嶼辰確實……比較麻煩。他這個人,極其討厭無謂的打擾和混亂。你最好祈禱他貴人事忙,很快忘記這件小事。”她的語氣平淡,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結論感。

忘記?林星語想起他最後看向校牌那深不見底的眼神,那絕不是會輕易忘記的眼神。

就在這時,宿舍門再次被推開,伴隨着一股甜甜的奶油香氣。

“大家好!我回來啦!”一個軟糯歡快的聲音響起。一個嬌小可愛的女生抱着一個大大的紙盒走了進來,圓圓的臉蛋上帶着天然無害的笑容,像一顆剛出爐的草莓泡芙。她看到宿舍裏的三人,眼睛彎成了月牙,“哇,人都到齊了?我是唐果果!給大家帶了見面禮——我媽媽烤的手工曲奇!可好吃啦!”

紙盒打開,濃鬱的黃油和巧克力香氣瞬間彌漫開來,沖散了宿舍裏剛剛緊繃的氣氛。

“哇!果果萬歲!”蘇曉立刻被美食吸引了注意力,歡呼着撲向餅幹盒。

林星語也鬆了口氣,感激地看向唐果果。她接過唐果果遞來的一塊印着小熊圖案的曲奇,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化開,稍稍撫平了她心中的波瀾。她看着眼前性格迥異的新室友——熱情似火的八卦女王蘇曉,冷靜理性的法律精英陳薇,甜美治愈的吃貨萌妹唐果果,一種奇妙的歸屬感悄然滋生。也許,107宿舍真的會是她大學生活的溫暖港灣。

她疲憊地坐在椅子上,拿出那本厚重的《設計構成原理》,準備整理一下。剛翻開封面——

那張被她倉促夾在書頁裏的、帶着復雜電路圖的神秘紙頁,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滑落出來,飄然掉在擦得鋥亮的宿舍地板上。

那個潦草的、深藍色的**雙螺旋結構圖案**和旁邊那個細小的“問號”,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刺眼。

蘇曉正巧低頭去撿掉落的餅幹碎屑,目光掃過地面。

“咦?”她好奇地撿起那張紙,“這是什麼?好復雜的圖……星語,是你的設計草圖嗎?這個圈圈繞繞的符號……好特別啊!”

林星語的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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