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星海大學,仿佛被一場盛大的粉色暴雪席卷。綿延的櫻花大道上,花瓣如雨紛揚,落在莘莘學子肩頭發梢,也溫柔覆蓋着古老學府沉澱百年的書卷氣。空氣裏浮動着清甜又略帶涼意的花香,混合着新生特有的雀躍與忐忑。
林星語就是在這樣一場櫻花雨裏,開啓了她兵荒馬亂的大學生涯。
她抱着一摞幾乎要擋住視線的畫具和剛領到的厚重教材,像只笨拙又充滿幹勁的小熊,在洶涌的人潮裏艱難穿行。設計學院的新生報到處設在物理實驗樓旁邊,這奇特的選址讓她兜兜轉轉了好幾圈。素描本的硬角硌着她的手臂,顏料盒在帆布袋裏叮當作響,額角滲出的薄汗黏住了幾縷碎發。
“讓讓!麻煩讓讓!”她一邊小聲道歉,一邊試圖從兩個熱烈討論量子力學的高個子男生中間擠過去。視線被懷裏的東西嚴重遮擋,她只能盯着腳下鋪滿花瓣的小徑,祈禱別撞到人。
命運似乎偏要和她開個玩笑。
就在她即將沖出人群,看到“設計學院”指示牌的瞬間,腳下一個趔趄——踩到了不知誰遺落的半塊橡皮。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懷裏的畫具和書本像被炸開的煙花,“譁啦”一聲,天女散花般向前方飛散出去!
“啊——!”
驚呼聲卡在喉嚨裏,緊隨其後的,是更沉悶的撞擊聲和紙張散落的“簌簌”聲。
她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一堵“牆”。
不,那不是牆。是溫熱而堅實的觸感,帶着淡淡的、清冽如雪後鬆針的氣息。巨大的沖擊力讓她整個人向後彈開,踉蹌幾步才勉強站穩。她驚恐地抬頭,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件熨帖得一絲不苟的白襯衫——此刻,胸口位置被她的調色盤狠狠蓋了個“印象派”的戳記,紅黃藍綠糊成一團,無比刺眼。
順着那堪稱災難的污跡向上看,是一截線條冷硬的下頜,緊抿着的薄唇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再往上,撞進一雙深潭般的眼眸裏。那瞳孔的顏色極深,像蘊藏着寒夜的星子,此刻正冷冷地俯視着她,裏面沒有驚愕,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被低等生物冒犯了的、純粹的冰冷和不耐煩。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周圍嘈雜的人聲瞬間遠去,只剩下櫻花無聲飄落的背影。林星語的心髒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砰砰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腔。她認得這張臉。開學典禮上作爲優秀學生代表發言,引得台下無數女生屏息凝神的那張臉——物理系的學神,江嶼辰。
完了!這是林星語腦子裏唯一的念頭。
“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林星語的臉瞬間紅透,手忙腳亂地彎腰去撿散落一地的東西。素描本、畫筆、教材…還有她闖禍的調色盤。顏料沾了她滿手,狼狽不堪。
她的慌亂中帶着更大的災難。慌亂中,她的手無意識地抓向對方的手臂,試圖穩住自己,卻在對方雪白挺括的襯衫袖口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沾着赭石顏料的五指印!
江嶼辰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冰冷的視線在她染滿顏料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落在散落在他腳邊的一堆文件上。那些文件顯然比林星語散落的畫紙重要得多,紙張厚實考究,印着星海大學的校徽和復雜的圖表。
林星語也看到了那些文件,心更是沉到了谷底。她慌忙去撿,手指因爲緊張而顫抖,撿起幾張時,紙張邊緣不可避免地被她沾着顏料的手指弄髒了,留下模糊的痕跡。更糟糕的是,有幾頁文件被風吹開,露出了內頁。
其中一頁的頁眉,加粗的黑體字標題瞬間攫住了她的目光:
【“星軌”AI珠寶定制計劃 - 項目核心架構與風險評估(內部機密草案)】
AI珠寶?林星語的設計師神經被這個詞輕輕撥動了一下,但下一秒,巨大的恐慌就淹沒了這絲好奇。她弄髒了學神的衣服,還弄亂、弄髒了他明顯非常重要的機密文件!
“我…我幫你整理!”她聲音發顫,試圖將散亂的文件收攏疊好,動作卻笨拙得像剛學會使用手指。
一只骨節分明、修長幹淨的手伸了過來,精準地按住了她慌亂的手背。那指尖微涼,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讓開。”兩個字,像淬了冰的珠玉,清晰地砸落。沒有一絲情緒的波瀾,卻帶着讓人瞬間凍結的威懾力。
林星語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屏住了。她看着江嶼辰面無表情地蹲下身,以一種近乎苛刻的精確度,迅速而利落地將散落的文件一張張拾起,對齊,摞好。他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團礙事的空氣。
文件被整齊地收攏在他手中。他站起身,白襯衫上那片混亂的顏料和袖口的指印,與他此刻周身散發的冰冷禁欲氣息形成了一種荒誕又極具壓迫感的對比。櫻花花瓣落在他烏黑的發頂和寬闊的肩上,卻絲毫未能柔和半分他冷硬的輪廓。
他垂眸,目光落在文件最上方那張被顏料弄髒、又被她慌亂中抓皺的扉頁上。那冰冷的目光似乎在上面停留了零點一秒,然後,終於緩緩抬起,再次落回林星語臉上。
這一次,林星語清晰地感覺到那目光像手術刀般掃過她因爲窘迫和驚嚇而漲紅的臉頰,最後,定格在她胸前——那枚嶄新的、別在米白色針織開衫上的星海大學校牌上。
【設計學院 - 202X級 - 林星語】
名字和學院信息,在透明的塑料殼下清晰可見。
江嶼辰的視線在校牌上停留了大約兩秒鍾。那兩秒鍾,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林星語感覺自己像被釘在琥珀裏的昆蟲,動彈不得,連指尖都在發麻。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的譴責,也沒有輕蔑的嘲諷,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漠然。仿佛只是在確認一個需要被記住的麻煩編號。
然後,他什麼也沒說。收回目光,仿佛從未在她身上停留過。抱着那摞恢復整齊卻帶着狼狽污跡的文件,邁開長腿,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帶起的氣流卷起幾片櫻花,拂過林星語僵硬的腳踝,留下冰涼的觸感。
人群自動爲他分開一條通道,竊竊私語和探究的目光如同實質,聚焦在林星語身上。她站在原地,懷裏抱着撿起的、同樣狼藉的畫具和書本,臉頰滾燙,指尖冰涼。那片刺目的顏料污漬和袖口的指印仿佛烙印在她視網膜上,還有他最後看向校牌時那深不見底的眼神。
一陣風過,卷起地上散落的紙張。一張沒被江嶼辰撿起的、邊緣卷曲的文件紙,打着旋兒,輕輕落在了林星語沾着赭石顏料的帆布鞋邊。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那張紙似乎是機密草案的其中一頁,上面布滿了復雜的電路圖和算法公式,遠超她的理解範圍。但在紙張的右下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被人用深藍色的鋼筆潦草地勾勒了一個小小的圖案——
那是一個極其抽象、卻莫名讓人聯想到星辰軌跡的“雙螺旋結構”,旁邊還標注着一個細小的問號。
林星語的心髒,再次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