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我往上飄，穿過天花板，到了客廳。
年夜飯還擺在桌上，雞湯變成白白的塊塊了。
爸爸摔碎的酒杯，碎片還散在地上，沒人收拾。
媽媽坐在沙發上，背對着我。
手機亮着，光在她臉上一閃一閃的。
她在看照片。
是我去年過生的照片。
我戴着紙皇冠，面前擺着小蛋糕。
燭光裏我在笑，是硬擠出來的笑。
因爲拍照前，媽媽說：“笑開心點，別一副病懨懨模樣。”
所以我笑了。
笑得嘴角都酸了。
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
然後伸手，摸了摸屏幕上我的臉。
很輕，像怕碰碎什麼。
下一秒，她卻猛地鎖屏，把手機反扣在沙發上。
“爲什麼就不能一直這樣笑呢？”
她對着空氣說話，不知道是在問我，還是在問自己。
突然，她站起來，走到我房門口，敲門。
“繼業，把門打開。”
沒有回應。
“我數三下。一、二——”
數到二，她停住了。
她吸了一大口氣，聲音裏有火氣。
“好，你想耗，我就陪你耗。”
她轉身去廚房，倒了牛，拿了面包，放在托盤上。
她把托盤放門口，又敲門。
“飯放門口了。想吃自己拿。”
還是沒回應。
她站了一會兒，忽然抬腳，很輕地踢了一下門。
“程繼業，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聲音裏有憤怒，還有一絲疲憊。
“你知道媽媽現在多難嗎？”
“你就不能懂點事嗎？幫幫媽媽？”
幫。
這個字好重啊。
三歲那年，媽媽第一次教我認“幫”字。
“繼業，你是媽媽唯一的幫手，要幫媽媽守住這個家，守住我們的東西。”
我當時不懂。
但我點頭了。
因爲我想看她笑。
後來我懂了。
幫她，就是考第一名，讓她在家長會上有面子。
就是彈好鋼琴，在親戚聚會時表演，讓別人誇她教子有方。
就是健康地活着，證明她當初生下我是對的。
可我一樣都沒做到。
成績總有比我好的。
鋼琴總是彈錯音。
身體總是不爭氣。
現在連活着都做不到了。
對不起啊，媽媽。
這次真的幫不了了。
最後，媽媽紅着眼回了房，只剩爸爸在陽台抽煙。
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聲音小小的，可我還是聽見了。
“嗯，睡了......鬧了一晚上，剛消停......沒事......你帶小寶早點休息，明早我過去。”
他甚至笑了笑。
聲音好溫柔，是我從來沒聽過的。
掛斷後，他盯着我的房門看了幾秒，臉上笑容沒了，只剩疲憊。
他又打了個電話。
“李主任，新年好......那個國外專家，什麼時候能會診？錢不是問題，只要能治好我兒子......”
他站在窗前，燈光照亮他眼下的青黑和鬢角的白發。
“......對......我知道他需要靜養，但他媽媽......唉。”
他嘆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掛了電話，他站了好久，看着窗外。
我看着他的背，心裏酸酸的。
其實，我知道他愛我。
只是他的愛，像隔着玻璃窗的陽光。
看得見，摸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