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媽媽查出懷孕那天,也查出了我爸出軌。
可她沒離婚,咬牙生下我,取名繼業,想用我拴住婚姻,繼承家業。
可我是個殘次的,有嚴重心髒病。
但這不妨礙她把所有賭注押上我脊背。
成績必須第一,鋼琴、奧數、英語補習班塞滿縫隙。
她甚至辭了工作,每天盯我到深夜。
除夕夜,六歲的我被她拽上琴凳:
“彈個《春節序曲》,給聽聽這一年成果。”
我手指僵硬,心跳快得發慌,接連彈錯。
“得了,大過年的,別折磨孩子,也饒了大家的耳朵。”
爸爸的玩笑話點燃了媽媽。
她沒吵沒鬧,只是拿着琴譜,把我拽回房間。
“跪着,背!”
我跪在堅硬地板上,心髒每跳一下都扯着劇痛。
“媽媽,我難受......”
“難受?誰問過我難不難受?要不是爲了你,我早離婚了!”
淚水淹沒了眼睛,我拼命睜大,卻怎麼也看不清琴譜。
“哭什麼?我打你了還是罵你了?我爲你什麼都忍了,你連一首曲子都忍不了?”
“好好背,你還小,不懂,我都是爲你好!”
我張大嘴,卻擠不出聲音。
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所有溫暖。
零點鍾聲後,窗外煙花絢爛,而我的心髒歸於死寂。
媽媽,新的一年,你可以離婚了。
......
意識清醒時,我飄在半空。
我以爲自己死了。
可低頭一看,地上的我還在掙扎。
我穿着媽媽織的淺藍色毛衣,手裏扯着琴譜,正艱難往門口爬,卻把門鎖死了。
我呆呆地看着,覺得好丟臉。
都這樣了,還在掙扎什麼?
一個沒人想要的小孩,就這麼死掉不好嗎?
撕碎的琴譜撒了一地,像白白的雪。
我飄下去。
有一片卡在我手心裏,上面畫着老師說的附點節奏,要彈得輕快活潑。
可六年的人生太沉,我不知道怎麼輕快。
每次彈到這裏,手指總不自覺僵硬,心跳莫名加快。
媽媽總站在我後面,用鉛筆敲我的背:
“手腕別僵!你這樣怎麼上台表演?”
她總喜歡讓我給重要客人背詩彈琴。
喜歡聽客人誇虎父無犬子。
爲了她的笑,我一次次強撐,只敢躲在廁所裏大口喘氣。
我的價值,似乎只有在不生病時,才被短暫地認可。
雖然很累,但我沒想這麼快死掉。
只是我沒想到,少吃一頓藥,就成了這樣。
早上,知道要去家過節,我就悄悄把護心藥藏在了枕頭下。
我想,如果我病了,他們是不是就能不吵架了。
雖然我無數次在他們的嘶吼聲裏入睡。
可每次聽到,我還是怕得心怦怦跳。
看着地上的我越爬越慢,我覺得輕鬆了,以後再也不用害怕了。
六歲的事情一下子全跑到我腦子裏來了。
我好像回到了今年春天,體育課暈倒時。
醒來時,媽媽坐在床邊削蘋果。
她削得好認真,蘋果皮長長的,一直拖到地上。
我以爲她會說“嚇死媽媽了”。
可她開口卻是:“醫生說你太緊張,程繼業,能不能爭點氣?”
蘋果削好了,她遞給我。
我沒接。
那個蘋果變得黑黑的,被護士阿姨扔進了垃圾桶。
我又好像回到了五歲,第一次聽到私生子時。
不是媽媽告訴我的,是我偷聽到她的電話。
她在哭,聲音小小的,可我還是聽見了。
“就比繼業小一個月......那女人算好時間的......他在外面早就有了個家......”
那晚,媽媽給我洗澡時特別用力,搓得我身上紅紅的。
她一邊搓一邊說:
“繼業,你要記住,這個家裏的一切,都必須是你的。誰也不能搶走。”
泡沫進了我的眼睛,好疼。
但我沒哭。
因爲媽媽在哭。
還有無數個白天和夜晚都跑來了。
鋼琴凳上度過的午後,奧數題前耗盡的黃昏,英語單詞裏迷失的深夜。
媽媽坐在我旁邊,手裏永遠拿着紅筆和計時器。
“這道題三分鍾,開始。”
“這個段落再彈十遍,錯一個音就重來。”
“單詞背不完,今晚別睡覺。”
她眼底的烏青越來越重,我的成績單越來越漂亮。
可我的心髒,好像也越來越沉了。
半夜醒來,總感覺口壓着塊石頭,喘不上氣。
我爬起來,偷偷吃一顆藥。
藥很苦,但總比媽媽的失望甜一點。
媽媽好像從來不問我開不開心,一直在計算:
鋼琴課五百,奧數班三百,進口藥八千......
這些錢,一定要加倍賺回來。
我像一支她花了好多錢的,只能漲,不能跌。
腦子裏的事情放完了,地上的我終於不動了。
可我並不難過,只覺得公平。
他們給了我一顆壞掉的心,還給了我一個完不成的任務。
現在,我讓這顆心不跳了,任務也完不成了。
很公平,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