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村祭壇廣場上的氣氛，稠得能擰出絕望來。
姬浩蹲在人群最外圍的一棵枯樹杈上——這是他花了半炷香時間挑的觀察點，視野好，有退路，還能借着樹皮的裂紋當天然掩體。嘴裏叼着新摘的苦蕎杆，他眼睛眯成一條縫，盯着祭壇上那十個瑟瑟發抖的身影。
十個孩子，五男五女，年齡從十二到十六不等。姬雨站在正中央，穿着那身洗得發白的麻衣，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是爹今天早上親手給她梳的，手抖得厲害，扯斷了好幾頭發。
祭壇四周立着九黑色的石柱，柱身上刻滿扭曲的符文。五個幽冥族使者分散站在柱子旁，都穿着黑袍，戴着慘白的面具，面具眼眶處是兩團幽幽的綠火，在清晨的薄霧裏像飄蕩的鬼燈籠。
祭司石欒站在祭壇最高處，穿着嶄新的紫邊麻布長袍——姬浩認出那料子是去年村裏唯一一匹好布，本來該分給幾家有新生兒的人家做襁褓，結果被老東西截胡了。石欒手裏捧着個黑木匣子，匣蓋開着，裏面是一捧灰白色的粉末，正隨着他嘴裏念念有詞的咒語微微發光。
“開始了。”姬浩吐出嘴裏的渣子。
石欒抓起一把粉末，往空中一揚。粉末沒有落下，而是懸浮在半空，旋轉、擴散，最後形成一片灰蒙蒙的霧，籠罩住整個祭壇。
幽冥族的“魂質探測術”——這是白靈昨晚告訴他的。那種粉末是用“噬魂蟲”的糞便混合“引魂草”煉制的，對純淨的靈魂有極強的吸附性。魂質越純淨，吸附的粉末越多，最後會在額頭凝結成“魂印”。
原理很惡心，但有效。
灰霧中，十個孩子的反應各不相同。有的開始咳嗽，有的捂着眼睛流淚，有的直接癱倒在地——這些都是魂質駁雜或者被污染的表現。
姬雨沒動。
她站在那裏，閉着眼，小臉蒼白，但站得筆直。灰霧在她身邊盤旋，卻遲遲沒有附着上去——她的魂質太純淨了，純淨到連這種污穢之物都本能地排斥。
祭壇東側，那個身材最高的幽冥使者突然動了。
他伸出右手，五指張開，對着灰霧虛空一抓。灰霧像是被無形的手攪動，開始劇烈翻滾，然後化作十道細流，分別涌向十個孩子的額頭。
“唔……”
有孩子發出痛苦的悶哼。粉末強行附着在皮膚上，開始滲透——這個過程很疼，像有燒紅的針在扎腦子。
姬雨咬緊嘴唇，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但她沒叫，甚至沒動一下。姬浩在樹上看着，手心裏全是汗——不是擔心，是驕傲。這丫頭，比他想象的還要硬氣。
五息之後，結果出來了。
十個孩子裏，有三個額頭浮現出清晰的灰色印記。印記的圖案很簡單，就是三個同心圓，但紋路深處隱隱有暗紅色的光在流動。
姬雨是其中之一。另外兩個，一個是西頭鐵匠家的女兒石小梅，十四歲，平時沉默寡言，但手很巧，會編漂亮的草鞋；另一個是林月的堂弟林河，才十二歲，是整個石村年紀最小的獵手，上個月剛獨自獵到一只獐子。
“成了。”石欒的聲音因激動而發顫，“三位主祭品已定！姬雨、石小梅、林河，上前！”
三個孩子被推搡着走到祭壇最前方。石小梅在哭，林河臉色慘白，腿在抖。只有姬雨，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她找到了姬浩。
四目相對的瞬間，姬浩看見妹妹眼裏閃過一絲復雜的東西——有恐懼，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種……決絕。她沖哥哥微微搖頭，用口型說了三個字:
“別管我。”
姬浩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攥緊了。但他沒動，只是對着妹妹點了點頭——不是同意，是告訴她:哥知道了，但哥不聽你的。
祭壇上，石欒還在滔滔不絕地宣講:“……能被聖族選中，是莫大的榮耀！這三位孩子，魂質純淨，意志堅定，定能侍奉好聖主，爲我石村贖清罪孽……”
狗屁的榮耀，狗屁的贖罪。
姬浩盯着那三個灰色印記，又看了看五個幽冥使者額頭——他們面具上方，都烙印着一個類似的圖案，只是更復雜，顏色是深黑色。
同源。白靈說得對，這本不是什麼“魂印”，是奴隸烙印的雛形。被標記的人，靈魂會被打上幽冥族的印記，死後魂魄不入輪回，而是被他們捕獲、煉化，變成滋養“聖主”的養料，或者煉成魂幣、魂器。
永生？狗屁的永生，是永世不得超生。
儀式還在繼續。石欒宣布了剩下的七個“輔祭品”——都是魂質次一等，但還算合格的。這些孩子會被關在一起，進行“淨化訓練”，其實就是用藥物和精神暗示把他們變成聽話的傀儡。
最後，石欒掏出一塊黑色的玉佩——和姬浩之前在祭司密室看到的那塊很像，但小一圈。他把玉佩按在姬雨額頭，灰色印記突然亮了一下，然後慢慢隱入皮膚，只留下淡淡的痕跡。
“魂印已種，七之後，血祭開始！”石欒高舉雙手，聲音尖利得刺耳，“屆時，三位主祭品將承載我石村十萬年的罪孽，踏入聖門，獲得永生！”
人群中爆發出壓抑的哭聲。是那些孩子的父母，他們跪在地上，頭磕得砰砰響，卻不敢說半個不字。
姬浩從樹上滑下來，落地無聲。他最後看了一眼祭壇上的妹妹——姬雨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靜得像深潭。
她知道了。
知道哥哥會來救她，所以她不哭，不鬧，不給敵人任何可乘之機。
這丫頭，真的長大了。
姬浩轉身，沒入人群。他需要回家，需要制定計劃，需要……在七天內，把自己從一個只會偷雞摸狗的半大孩子，變成一個能從幽冥族手裏搶人的戰士。
任務很重。
但他懷裏的斷劍在發燙，後頸的胎記在發燙，心裏的火在燒。
夠了。
他舔了舔嘴角，眼裏閃過一絲狼一樣的光。
七天後，血祭之夜。
他要讓幽冥族知道，有些人，不是他們想吃就能吃的。
有些火，不是他們想滅就能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