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封從密室躍出時,正趕上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東明山的風帶着溼冷的氣,吹在臉上像細密的冰針。三株古桂被連拔起後留下的土坑還在冒着黑煙,五株老梅的焦黑枝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庭院裏,空氣中彌漫着草木灰的苦澀與血腥味——那是太陰真人被重創時噴出的元神之血。
太陰真人倒在八卦井旁,白裙染成暗紅,拂塵斷成兩截,雪亮的塵絲散了一地,在晨光中泛着金屬般的冷光。她的元神已淡得近乎透明,唯有眉心一點月華印記還在頑強閃爍。
"明封……"她氣若遊絲,"快走……血月教的目標……是你……"
話音未落,她身形一顫,化作一道白光鑽入明封手腕的龍血鎮煞琮中。
玉琮表面,浮現出一道細如發絲的裂紋。
明封心中一沉。
血月教十二法王尚未現身,僅憑先頭部隊便毀了三才陣基、重創太陰真人。若等那十二位煉氣化神巔峰的魔道巨擘齊至,群仙觀彈指可滅。
但他沒退。
退無可退。
且不說他背負的守拙祖師的心願、本純祖師的遺志,單是這東明山下三十六個村莊、四千二百餘口村民的性命,便系於群仙觀地脈之上。血煞若爆發,第一個遭殃的,便是這些無辜百姓。
"我不能走。"明封喃喃自語,目光掃過滿地狼藉,"走了,這道統便絕了。"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危機亦是轉機。
三株古桂雖被毀,但系未斷。五百年的老樹須深入地下百丈,與地脈節點糾纏在一起。若能借古桂殘存的靈性,重新激活地脈,或許能搶在血月教總攻前,布下新的防護。
但前提是——他必須擁有足夠的力量。
煉精化氣後期,遠遠不夠。
他需要突破,需要凝聚真正的"第一縷真氣",不是那種靠血煞丹催生的外道真氣,而是源於自身、純淨無瑕的本命真元。
明封盤膝坐於最大那株古桂的樹坑旁,從道包中取出《金關玉鎖訣》、《行氣銘》金蓋本,以及萬象推演盤。
推演盤的光幕在眼前展開:
"當前能量:2.1/10000(緩慢恢復中)"
"功德值:9/100"
"可用功能:基礎解析(免費)、頻率模擬(每次0.1能量)、結構解構(每次0.5能量)"
明封將意念集中於《行氣銘》第一段,共三十六字:
"行氣,深則蓄,蓄則伸,伸則下,下則定,定則固,固則萌,萌則長,長則退,退則天。天幾舂在上,地幾舂在下。順則生,逆則死。"
這段文字,他早已滾瓜爛熟。但此刻在推演盤的解析下,才發現自己都理解錯了。
"基礎解析啓動……"
推演盤不消耗能量,而是以微光掃描書頁,將三十六字拆解爲三百六十個"呼吸節點"。
每個節點對應一次呼吸的"起、承、轉、合",以及真氣在特定經脈中的"升、降、出、入"。
更震撼的是,推演盤將這段古老的行氣法門,與現代解剖學的"呼吸力學"完美對應起來。
"節點1-10:吸氣期——膈肌收縮下降,腔負壓增大,肺泡擴張,氧氣進入血液,真氣隨氣血上升至膻中。"
"節點11-20:蓄氣期——肋間肌維持廓穩定,聲門微閉,氣道內壓增大,真氣在膻中壓縮蓄能。"
"節點21-30:伸氣期——腹肌逐漸收縮,腹內壓增大,推動真氣沿任脈下行,滲透五髒六腑。"
"節點31-36:定氣期——盆底肌微收,會陰閉合,真氣在丹田內盤旋,如種子入土,靜待萌發。"
明封看得目瞪口呆。
這哪是修真?
這分明是"人體生理學修道版"!
他按照推演盤的指引,開始調整呼吸。
過去十年,他打坐時呼吸追求"細、長、勻、深",認爲越慢越好。但推演盤卻告訴他,真正的行氣,呼吸節奏要像"海浪",有漲有落,有疾有緩。
"吸氣,不是吸得越多越好,而是要'吸滿'——讓肺泡充分擴張,但不能過度,否則會導致肺泡破裂。"
"蓄氣,不是憋氣,而是讓腔保持微正壓,給真氣一個'容器'。"
"伸氣,不是用力呼,而是利用腹肌的彈性回縮,將真氣'推'下去。"
"定氣,不是死寂,而是讓丹田像一個漩渦,將真氣卷入、壓縮、儲存。"
他試了第一次。
呼吸節奏完全打亂,嗆得連連咳嗽,口像壓了塊石頭。
第二次,好一點,但真氣在膻中亂竄,撞得他悶氣短。
第三次,終於找到點感覺,但丹田依舊空空如也。
……
以繼夜,轉眼便是七。
這七,明封不眠不休,不飲不食,全靠玉琮中滲出的一絲絲清涼氣機維持生命。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顴骨凸出,眼窩深陷,但眼神卻越來越亮,亮得像兩盞寒夜中的孤燈。
第七子時,他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
呼吸不再是主動控制,而是變成了"自動運行"。吸氣時,他能清晰感知到膈肌下降2.3厘米,肺泡擴張至極限,氧分子通過肺泡壁進入毛細血管,與血紅蛋白結合,被心髒泵向全身。
而在氣血交匯處,膻中內,第一次出現了"氣感"。
那不是真氣,是一縷極細微的"熱流",像冬天裏呵出的一口氣,轉瞬即逝。
但明封抓住了。
他以神識爲手,以意念爲網,將那縷熱流死死兜住,引導它沿任脈下行。
熱流過中脘,過神闕,過氣海,最終沉入丹田。
丹田內,原本涸如沙漠的"田地",終於迎來第一滴雨露。
"滴答——"
他聽見了一聲水滴落地的聲音。
那不是幻覺,是真真切切出現在丹田內的聲響。
緊接着,那滴水珠迅速膨脹、分化、重組,化作一縷細如發絲、色呈淡青的真氣。
這縷真氣,與血煞丹催生的血煞金丹截然不同。
它不帶絲毫煞氣,純淨得像三月春風,像初生柳葉,像第一滴晨露。
更重要的是,它是有"靈性"的。
真氣在丹田內盤旋三圈,忽然不受控制地沖出丹田,沿腎經直上,過命門,入魂門,最終從明封的食指尖滲出。
"噗"的一聲輕響,指尖冒出一粒綠豆大小的青色光點。
光點懸浮,明封能清晰感知到它的"情緒"——
好奇,像初生嬰兒打量世界。
它慢悠悠地飄向旁邊那株被燒毀的古桂樹。
桂樹主雖焦黑,但部尚存一絲生機。此刻感應到青色光點,系竟微微顫抖,從土中探出幾嫩芽,像小手一樣,小心翼翼地托住光點。
"沙沙沙——"
古桂樹的葉子,在已經燒毀的枝上"虛影"中搖動,發出欣喜的沙沙聲。
明封心頭劇震。
他"聽"懂了。
這聲音不是風搖樹葉,是草木的"神識"在歡呼。
在修真界,有"草木成精"之說,但那需要千年以上的靈氣滋養。這三株古桂不過五百年,本不該有靈智。但守拙祖師當年植桂時,將自身一滴心頭血滴入須,賦予其"守護道統"的執念。六十年過去,執念與地脈相連,竟讓古桂生出了初步的"草木之靈"。
明封福至心靈,徹底放開對那縷真氣的控制。
青色光點立刻分出三份,分別飛向三株古桂的部。
沒入。
"轟——"
明封感覺自己的神識被瞬間拉入一個陌生的"世界"。
那是古桂的"記憶世界"。
他"看"見了洪武七年,程濟真人手植此桂時的情景。
他"看"見了守拙祖師每以真氣澆灌,與桂樹對話的孤寂。
他"看"見了太陰真人坐於桂下,撫琴吟唱,孤獨的的淒婉。
他"看"見了六十年前那個雨夜,本純祖師將最後一滴心頭血滴入桂,轉身的背影決絕而蒼涼。
三株古桂,見證了群仙觀六百年風雨,承載了三位守道人的執念。
它們早已不是樹,是"道統"的化身。
明封的神識與三株古桂連接的瞬間,大量信息涌入。
他"學會"了桂樹"呼吸"的方式——不是用肺,是用每一片葉子的氣孔,與天地交換靈氣。
他"學會"了桂樹"修煉"的方式——不是打坐,是將系深深扎入地脈,吸收大地深處的"地陰之氣",再與陽光中的"天陽之氣"結合,在樹內形成"小周天"。
他"學會"了桂樹"戰鬥"的方式——當外敵入侵時,它們會將所有靈氣集中於部,然後瞬間爆發,將須化作利刺,洞穿敵人。
這些信息,若靠明封自己領悟,至少需要十年。
但此刻,通過"真氣共鳴",他瞬間掌握。
他退出神識,睜開眼,已是淚流滿面。
三株古桂的焦黑主上,奇跡般地長出了新芽。
芽尖嫩綠,含着一滴晶瑩的露水。
那是它們回饋給明封的"禮物"——三滴"乙木靈露"。
明封張嘴,三滴靈露自動飛入。
入口清甜,入腹卻如岩漿。
狂暴的草木靈氣在他體內橫沖直撞,瞬間將他的經脈拓寬了三倍。
那縷淡青真氣,在這股靈氣的滋養下,瘋狂生長。
從發絲粗細,變爲棉線粗細。
從淡青色,變爲青翠欲滴的"乙木青氣"。
更神奇的是,真氣中竟帶上了古桂的"生機"特質。
明封抬手,指尖輕點地面。
一株被踩倒的野草,瞬間挺直,甚至還開出了一朵小白花。
"這便是……乙木生發?"他喃喃自語。
他再次將指尖搭在古桂樹上,主動將真氣注入。
這一次,不再是單向的"反哺",而是雙向的"共生"。
他輸送給古桂真氣,古桂回饋給他靈露。
一個完美的循環,在群仙觀後院形成。
隨着真氣的流轉,明封能感知到的範圍,從三米,擴大到十米,再到三十米。
整個後院的草木,都成了他的"耳目"。
他"聽"見了雜草的竊竊私語,它們抱怨踐踏,渴望陽光。
他"聽"見了蚯蚓在土中耕耘,它們興奮於突如其來的靈氣,賣力地鬆土。
他"聽"見了地下三十丈處,那條枯竭的地脈在呻吟,它在"餓",餓得想要吞噬一切。
而地脈的節點處,那團黑卵般的血煞,正在瘋狂汲取古桂殘存的生機,準備破殼而出。
明封神識鎖定血煞,心中涌起戰意。
"想吃?我讓你吃個夠!"
他盤膝坐下,將乙木青氣催動到極致。
青氣從他體內溢出,如霧如靄,彌漫整個後院。
草木們貪婪地吸收青氣,然後又將自身的"草木精華"反饋給他。
這便形成了一個"聚靈循環"。
明封是陣眼,古桂是陣基,後院是陣圖。
一個簡陋卻有效的"乙木聚靈陣",在廢墟中誕生。
隨着循環的持續,明封的真氣越來越渾厚,顏色也從青色,漸漸向"金色"轉變。
這是"木氣轉金氣"的征兆。
五行相生,木能生火,火能生土,土能生金。
但明封跳過了中間環節,直接讓木氣在極致壓縮中,生出了一絲"銳金之氣"。
這是因爲,他的乙木青氣中,融合了守拙祖師的"斬魔之意"。
伐,本就是金之屬性。
當第一縷金氣生成的瞬間,明封感覺自己的神識再次發生蛻變。
他"看"見了那株最老的桂樹,在虛空中,向自己垂下了三朵金色小花。
花非實體,是純粹的"靈性結晶"。
每一朵花,都蘊含着五百年樹齡積累的全部精華。
"這是……"明封震撼得說不出話。
桂樹的意念傳來,簡單而純粹:
"謝你,救我們。"
"這個,給你。"
明封恭敬地伸出雙手,虛托三朵金花。
金花沒入掌心,順着手三陰經,直入丹田。
丹田內,乙木青氣與金花精華融合,如烈火烹油,瞬間爆發。
明封感覺自己的丹田要被撐裂了。
他立刻運轉《金關玉鎖訣》中的"玉鎖封關"之法,將丹田封閉,強行壓縮暴走的真氣。
壓縮,再壓縮。
真氣從氣態,被壓成液態。
從液態,被壓得接近固態。
最終,在丹田中央,凝成了一粒"種子"。
種子非金非木,非實非虛。
它是明封的本命真元,是古桂的草木精華,是本純祖師的斬魔之意,三者合一的"道種"。
道種一成,明封的境界,終於穩固在煉精化氣巔峰。
距離煉氣化神,只差臨門一腳。
但他沒急着突破。
他站起身,看向滿地狼藉的後院,心中涌起一股明悟。
"三株古桂,是天然的聚靈陣基。"
"五株老梅,對應五行變化。"
"七棵杉柳,暗合北鬥方位。"
"八卦井,是陣眼。"
"而我,"他握緊拳頭,感受體內那顆道種的力量,"是陣魂。"
他不再將群仙觀視爲"繼承來的產業"。
這裏是他的"道場"。
是他要守護的"家"。
他抬頭,看向遠處山林。
血月教的黑影,正在近。
他能感知到他們身上濃鬱的煞氣,以及……
對"道種"的貪婪渴望。
"想吃我?"明封冷笑,"那就來吧。"
"讓我看看,是你們血月教的煞氣厲害,"
"還是我群仙觀的……"
"乙木長生氣,更盛一籌!"
他抬手,指尖青光閃爍。
後院的雜草,瞬間瘋長。
從寸許高,長到齊腰深。
草葉邊緣,鋒利如刀。
這是他給血月教準備的"第一道菜"。
而更深處的陷阱,
正在他識海中,
由萬象推演盤,
緩緩成型。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