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然天道循環，報應不爽。正邪之爭，千年未休；劍光過處，山河變色。此非正邪之辨，實乃道統之爭；非善惡之分，實乃氣運之劫。”
“五台一脈，承魔教餘緒，開旁門先河。混元祖師雄才大略，欲以旁門證大道，集魔教神通創《混元真經》，收羅天下左道，建五台一脈，與峨眉爭鋒。然天數早定，三次鬥劍，血染青山；萬仙陣破，道統崩摧。”
“此篇所記，非爲正邪作辯，非爲勝敗立傳。唯記大劫之下，螻蟻如何求生；餘燼之中，星火如何重燃。天地爲爐，造化爲工；陰陽爲炭，萬物爲銅。此間衆生，皆在爐中。”
蜀山世界，甲子年，七月初七。
五台山，太乙宮。
往日仙雲繚繞、霞光萬道的魔教聖地，此刻已化爲修羅殺場。千裏山巒崩摧，萬丈宮闕傾塌。天空中劍光縱橫如電，法寶轟鳴似雷。血霧彌漫，將西垂的殘陽染成一片淒厲的暗紅。
第三次正邪鬥劍，已持續三日三夜。
峨眉掌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率領峨眉、青城、昆侖三派正道劍仙，合圍五台。玄真子、苦行頭陀、醉道人、髯仙李元化、萬裏飛虹佟元奇……峨眉二代精英盡出。更有白眉禪師、芬陀神尼等佛門神僧助陣，布下兩儀微塵大陣，將整座五台山籠罩其中。
五台一方，混元祖師身披九天十地辟魔神梭所化戰甲，手持本命法寶天魔誅仙劍，立於太乙宮廢墟之巔。身後，許飛娘、脫脫大師、智通和尚、嶽韞、林淵等五台長老各據方位，結成萬仙魔陣最後殘陣。
“混元道友，天數已定，何必負隅頑抗？”
妙一真人聲音清越，穿透戰場轟鳴。他腳踏祥雲，頭頂昊天鏡，鏡光所照，魔氣消散。身旁太清神焰化作九條火龍，盤旋周身。
混元祖師須發皆張，雙目赤紅如血：“齊漱溟！爾等自詡正道，行滅絕之事！我五台一脈傳承三百載，門人弟子何罪？今日便是身死道消，也要爾等付出代價！”
話音未落，混元祖師雙手結印，天魔誅仙劍沖天而起。
那劍長三尺三寸，通體烏黑，劍身刻滿太古魔文。劍一出鞘，天地變色。萬裏蒼穹瞬間漆黑如墨，無數域外天魔虛影自虛空涌現，發出淒厲尖嘯。劍光過處，空間撕裂，露出混沌亂流。
“天魔誅仙，萬魔朝宗！”
混元祖師燃燒本命精元，一口心頭血噴在劍身。天魔誅仙劍嗡鳴震顫，化作一條萬丈黑龍，張牙舞爪撲向妙一真人。
“冥頑不靈。”
妙一真人神色淡然，袖中飛出一卷圖錄。
那圖錄展開，現出山河社稷、日月星辰——正是峨眉鎮山之寶山河社稷圖殘卷。雖非完整先天靈寶，卻也是廣成子所遺金仙法寶。
圖卷展開，化作一方小世界。天魔誅仙劍所化黑龍沖入圖中，立時被困。圖中山河鎮壓，日月輪轉，無數金光符篆如鎖鏈纏繞龍身。
“破！”
混元祖師怒吼，雙手再結魔印。黑龍猛然炸裂，化作億萬道漆黑劍光，從山河社稷圖中迸射而出。圖卷劇烈震顫，邊緣出現裂痕。
妙一真人面色微變，頭頂昊天鏡翻轉，鏡面射出一道純白神光。
那光至純至正，乃采集太陽真火與太陰真水煉就，專克一切邪魔法寶。神光所照，黑色劍光如雪遇沸湯，紛紛消融。
但混元祖師已借機脫身，身形一晃化作九道魔影，分襲峨眉九大長老。
“師尊！”
五台陣中，許飛娘淒聲高呼。她身穿五雲鎖仙屏所化戰衣，手持修羅化血刀，正與髯仙李元化激戰。見師尊拼命，許飛娘心如刀絞，化血刀猛劈三記，逼退李元化，便要向混元祖師方向沖去。
“許道友，留步。”
清冷女聲響起，一道素白劍光攔住去路。
來者雲髻高挽，身穿月白道袍，容貌清麗如仙，眉宇間卻自帶凜然正氣——正是妙一真人道侶，峨眉第一女仙妙一夫人荀蘭因。
荀蘭因腳踏度厄仙蓮，手持冰魄寒光劍，劍光過處，寒氣凍結虛空。
“荀蘭因！”許飛娘目眥欲裂，“當年你我尚有同遊之誼，今日真要趕盡殺絕？”
“道不同，不相爲謀。”荀蘭因輕嘆，“飛娘，你本非大惡之人，何不棄暗投明？混元祖師逆天而行，合該應劫。你若願降，我可保你性命。”
“哈哈哈！”許飛娘仰天長笑，笑聲淒厲，“降？我許飛娘生是五台人，死是五台鬼！今日便與師門共存亡！”
話音落，修羅化血刀血光暴漲。刀身浮現萬千冤魂面孔，發出刺耳哀嚎。許飛娘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刀身，施展血祭魔刀禁術。
刀光化作百丈血色長虹，劈向荀蘭因。
荀蘭因搖頭，冰魄寒光劍輕輕一點。
這一點看似輕描淡寫，卻蘊含太清玄門有無形劍氣真諦。劍尖觸及血虹，無數冰晶蔓延，將整道血虹凍結。下一刻，冰晶炸裂，血虹潰散。
許飛娘悶哼一聲，倒退三步，嘴角溢血。
“你的修爲，尚差火候。”荀蘭因淡淡道，“若再執迷，下一劍便取你性命。”
許飛娘擦去嘴角血跡，眼中閃過決絕之色。她從懷中取出一枚漆黑玉符，用力捏碎。
“五台弟子聽令——結萬魔焚血大陣！與峨眉玉石俱焚！”
玉符破碎，化作漫天黑光，射向各處戰場。
五台殘存弟子收到信號，紛紛發出絕望咆哮。數百弟子同時燃燒精血，施展禁術。整座五台山地下，原本布置的萬仙魔陣殘餘陣眼同時亮起。
天地震顫。
滾滾地火從山腹噴涌，混合着弟子燃燒精血所化血焰，形成一片覆蓋百裏的焚天魔火。火中無數魔頭虛影飛舞，所過之處，山石化漿，草木成灰。
“不好！他們要同歸於盡！”
峨眉陣中，苦行頭陀臉色大變。這位佛門神僧一直未全力出手，此刻見魔火滔天，終於坐不住。他雙手合十，口誦大悲咒，身後浮現千手千眼觀世音法相。
法相千手同時結印，無數“卍”字金符從天而降，鎮壓魔火。
但萬魔焚血大陣已完全激發，數百五台弟子以性命爲代價，將三百年積累的魔教地脈煞氣全部引爆。金符與魔火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爆鳴。
戰場一角，脫脫大師獨戰醉道人、萬裏飛虹佟元奇二人。
這位五台第二高手，此刻已到強弩之末。他修煉的白骨玄功顯化法相——三頭六臂白骨魔神，但六條手臂已斷其四，白骨法相布滿裂痕。
“脫脫，投降吧。”醉道人葫蘆不離手，仰頭灌了一口酒，“混元大勢已去，你何必陪葬？”
脫脫大師三顆頭顱同時冷笑：“醉鬼，要戰便戰，哪來廢話！”
六臂齊振，剩餘兩臂持白骨喪門箭，射向二人。那箭乃用千年僵屍骨煉制，中者立時屍毒攻心，化作白骨。
佟元奇劍光如虹，萬裏飛虹劍化作長虹一卷，將白骨箭絞碎。醉道人則噴出酒霧，霧中蘊三昧真火，將屍毒煉化。
“既如此，休怪無情。”
醉道人面色一肅，將酒葫蘆拋起。葫蘆口朝下，噴出漫天酒雨。那雨滴落地即燃，化作一片火海，將脫脫大師困在中央。
脫脫大師白骨法相在火中掙扎，發出刺耳尖嘯。但他已無力掙脫——此前爲維持萬仙魔陣，他耗去七成本命真元。
“師尊……弟子先走一步。”
脫脫大師望向太乙宮方向，眼中閃過眷戀。下一刻，白骨法相轟然自爆！
轟——
地仙級高手自爆，威力何等恐怖。方圓十裏地皮被整個掀起，無數碎石如暴雨般四射。醉道人與佟元奇臉色大變，各自祭出護身法寶急退。
爆炸中心，脫脫大師神魂俱滅，只留一縷殘魂遁入輪回。
而此刻，太乙宮廢墟之巔，決戰已到最後一刻。
混元祖師九道魔影被妙一真人盡數斬滅，本尊胸口插着三柄太清神符劍，劍身金光流轉，不斷消磨他的魔體。天魔誅仙劍斷成三截，散落在地。
“混元，你還有何話說？”妙一真人凌空而立，神色復雜。
這位魔教巨擘，也曾是驚才絕豔之輩。若非走上歧路，未必不能證得大道。
混元祖師踉蹌跪地，魔血從七竅涌出，將身下白玉石板染成暗紅。他抬頭望天，眼中血淚縱橫。
“天不佑我……天不佑五台……”
“非天不佑，是你走錯了路。”妙一真人嘆道，“魔道速成，終是外道。以煞氣煉魂，以生靈祭寶，此等行徑，天理難容。”
混元祖師突然大笑，笑聲中滿是癲狂：“成王敗寇，何須多言！齊漱溟，你以爲滅我五台，便能天下太平？哈哈……劫數才剛開始！我在九幽之下，等着看你峨眉如何應劫！”
話音落，混元祖師雙手猛然插入自己胸膛！
“他要自爆元神！”遠處觀戰的白眉禪師驚呼。
妙一真人面色凝重，昊天鏡高懸，鏡光籠罩己身。同時山河社稷圖殘卷展開，護住身後峨眉弟子。
但混元祖師並未自爆。
他雙手從胸膛中，掏出一顆漆黑如墨、跳動如心髒的物體——混元魔心。
這是他三百年修爲凝結，內蘊混元真經全部精義，更融合了五台山三百年積累的地脈煞氣。
“今日我雖死，但道統不滅！”混元祖師嘶吼，“混元魔心，散！”
他用力一捏，魔心炸裂。
但沒有爆炸，而是化作萬千道黑光，如流星般射向四面八方。每道黑光中，都蘊含一絲混元真傳，更帶着混元祖師最後的詛咒——
“得我傳承者，承我因果！他日修爲有成，當爲我復仇！滅峨眉，毀正道，重立魔教！”
“阻止他！”荀蘭因厲喝，冰魄寒光劍斬向黑光。
但黑光太多太快，更蘊含混元祖師燃燒元神施展的天魔遁法，瞬息千裏。縱然峨眉衆仙全力攔截，也只攔下七成。
剩餘三成黑光，已逃出兩儀微塵大陣範圍，散落天地之間。
“罷了。”妙一真人搖頭，“此乃天數。混元道統，合該留下一線生機。然得此傳承者，若行惡事，自有天誅。”
言畢，他看向混元祖師。
魔心離體，混元祖師肉身迅速枯萎。三百年苦修，化作泡影。他跪在原地，雙目漸漸失去神采，最後望向五台群山，望向那些還在苦戰的弟子。
“吾……愧對爾等……”
最後一語未盡，混元祖師身軀化作飛灰，隨風而散。
一代魔教巨擘，就此隕落。
“師尊——！”
許飛娘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她不顧一切沖向太乙宮廢墟，卻被荀蘭因劍光所阻。
“飛娘，混元已死，你還要執迷？”荀蘭因劍指許飛娘咽喉。
許飛娘停下腳步，看着師尊消散之處，眼中血淚滑落。良久，她抬起頭，臉上已無悲色，唯餘刻骨恨意。
“荀蘭因，今日之仇，我許飛娘記下了。終有一日，我要爾等血債血償！”
說罷，她捏碎懷中最後一枚保命玉符——萬裏血遁符。
符碎，血光籠罩全身。下一刻，許飛娘身形化作一道血虹，沖破兩儀微塵陣一角，遁向天邊。
“追？”佟元奇問道。
妙一真人擺手：“窮寇莫追。許飛娘雖得混元真傳，但根基已毀，不成大患。當務之急，是清理五台餘孽，安撫地脈。”
隨着混元祖師隕落、許飛娘遁走，五台弟子鬥志盡失。有人跪地求饒，有人自爆殉道，有人四散逃亡。
峨眉衆仙開始清剿殘敵，同時以太清神符鎮壓地脈，平息魔火。
夕陽徹底沉入西山，夜色降臨。
五台山千裏之地，滿目瘡痍。太乙宮廢墟中，殘火未熄，映照着遍地屍骸。有峨眉弟子，更多是五台門人。
山風嗚咽，如亡魂哭泣。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一具“屍體”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那是個年輕弟子，身穿五台外門服飾，胸口被劍光貫穿，倒在屍堆中。他身下，壓着一塊染血的玉珏——正是混元祖師魔心炸裂時，散落的萬千黑光之一所化。
玉珏沾了弟子心頭熱血，正散發微弱幽光。
而遠在萬裏之外，東海之濱，一道黑光落入海中，沉向深淵。黑光中，隱約可見一枚玉簡，上書四字——《混元真經》。
新的因果，就此種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