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才沖着牆喊了一嗓子,尾音還沒落地,就覺得自己脖頸子後面那是涼颼颼的。
牆那邊的磨刀聲停了。
“哼。”
一個單音節從腔裏震出來,透過單薄的土牆,清晰地鑽進這邊兩人的耳朵裏。
隨後是“噗”的一聲悶響。
一大塊帶血的生肉被狠狠摔在案板上。
陸野的聲音傳了過來。低沉,沙啞,帶着一股長期抽劣質煙草熏出來的粗糲感。
“大清早的,哪來的蒼蠅嗡嗡亂叫,吵得老子心煩。”
李文才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想回嘴,卻又不敢。
牆那邊,傳來布料擦拭刀鋒的細微聲響。
緊接着,那個粗狂的聲音再次響起,慢悠悠的,卻字字誅心。
“剛才剁那大棒骨,一刀下去,骨頭渣子都碎成沫了。”
“我在想啊……”
那邊停頓了一下,傳來男人低沉的笑聲,帶着幾分血腥氣。
“要是剁在那種只會窩裏橫、要把媳婦拿去抵債的軟腳蝦身上,是不是比剁這豬骨頭還脆生?”
“還是說,想讓我翻過牆去,教教你怎麼當男人?”
李文才渾身一激靈,雙腿發軟,差點沒跪地上。
他聽得出來,陸野不是在開玩笑。那是個見過血的主,真要把他惹急了,這牆未必擋得住那把刀。
“瘋……瘋子!簡直是有辱斯文!不可理喻!”
李文才再也不敢待在灶房裏,抓起桌上的書,連看都不敢看葉蘭一眼,嘴裏嘟嘟囔囔給自己找台階下。
“我不跟這種野蠻人一般見識……我去圖書館復習!對,去圖書館!”
說完,他拉開門栓,像是後面有惡狗攆着,頭也不回地沖進院子,一溜煙跑沒了影。
灶房裏安靜下來。
葉蘭依然站在案板前,手裏那擀面杖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李文才逃竄的背影,那個在人前裝得文質彬彬的男人,在陸野一句話面前,連條喪家犬都不如。
眼眶發熱,有什麼東西要涌出來。
她抬起手背,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
哭有什麼用?
哭也不能把那一百塊錢的哭沒了。
子還得過,活兒還得。
葉蘭咬着牙站起身,把那一盆剛切了一半的豆腐塊重新碼好。
肚子卻在這個時候不爭氣地叫喚起來,那一碗原本屬於她的玉米糊被李文才倒了一半在桌上,剩下的一點早就涼透了,結了一層巴巴的皮。
她沒胃口吃。
端起牆角的那個大木盆,裏面堆着昨晚攢下的髒衣裳。
李文才那件白襯衫就在最上面,領口那一圈黃漬顯得格外刺眼。
葉蘭出了門。
剛過完雨的頭毒得很,地上的積水被曬得蒸騰起一股土腥氣。
江城的巷子裏,這會兒正是熱鬧的時候。
還沒走到巷子口的公共水井邊,那幫沒事嚼舌的老娘們的聲音就鑽進了耳朵裏。
“哎,聽說了沒?昨兒晚上老李家鬧騰得凶呢。”
說話的是住在胡同口的王嬸,手裏納着鞋底,那雙三角眼卻滴溜溜地往葉蘭這邊瞟,“那賴子都踹門進去了,說是要拿人抵債。結果怎麼着?那李文才連個屁都沒敢放!”
“真的假的?那咱們這豆腐西施咋辦的?”
“還能咋辦?人家有本事唄。”
王嬸撇了撇嘴,聲音故意拔高了三度,“聽說隔壁那個豬的給解了圍。我就納悶了,那陸野平時眼高於頂,氣重得連鬼都怕,咋就偏偏管她家的閒事?保不齊啊,這兩人早就鑽過一個被窩……”
聲音戛然而止。
葉蘭端着木盆站在井邊,指節用力到泛白。
她低着頭,裝作沒聽見,把木盆往井台上一擱。
“哐當”一聲。
那幾個長舌婦互相擠眉弄眼,也不說了,就這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兩個窟窿來,恨不得扒開她的衣服看看裏面有沒有那所謂的“野男人”留下的印記。
葉蘭拿起棒槌,一下下砸在溼衣服上。
昨晚熬了一夜磨豆腐,早飯又沒吃,這會兒被頭一曬,再加上那些刺耳的閒話,葉蘭只覺得天旋地轉。
眼前的井台開始晃悠,棒槌重得像是灌了鉛。
她想去舀水,身子剛探出去,眼前突然猛地一黑,腳下一軟,整個人就往全是青苔的井台邊上栽去。
這要是磕在石頭沿上,腦袋得開花。
完了。
葉蘭腦子裏剛閃過這個念頭,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
一只滾燙的大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那力道大得嚇人,捏得她骨頭生疼,卻穩穩當當地把她整個人提溜了起來。
“沒長眼啊?”
男人的聲音在頭頂炸開,粗啞,暴躁,“往井裏栽,嫌命長了?”
葉蘭驚魂未定地睜開眼。
入目是一片結實的膛,黑色的工裝背心被汗水浸透了,貼在身上,底下的肌肉塊隨着呼吸起伏,硬邦邦的。
再往上,是一張胡子拉碴、滿臉橫肉的臉。
陸野。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手裏還拎着那把沒歸鞘的剔骨刀,刀尖上沾着幾點還沒透的肉沫星子。
周圍那幾個剛才還說得起勁的娘們,這會兒一個個跟被掐了脖子的鵪鶉似的,大氣都不敢出,恨不得把頭埋進褲裏。
在這片筒子樓裏,陸野就是活閻王。
葉蘭身子一抖,下意識地想掙脫。
這大庭廣衆的,拉拉扯扯更說不清了。
“陸……陸大哥,謝謝。”她的聲音細若蚊蠅,臉上燒得厲害,也不知道是被曬的還是羞的。
陸野感覺到掌心那截胳膊細得像麻杆,稍微使點勁就能折斷似的。
他眉頭皺成個“川”字,目光在她那張白得沒血色的臉上掃了一圈。
真他娘的瘦。
李文才那個狗東西,就是這麼養媳婦的?
臉白得跟剛磨出來的豆腐腦似的,風一吹就能倒。
他鬆開手,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站穩了!走路打晃,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紙糊的燈籠。”
葉蘭低着頭不敢看他,肚子卻在這時候不爭氣地叫喚了一聲。
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井邊顯得格外清晰。
葉蘭的臉瞬間紅到了耳,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彎腰想去拿棒槌,掩飾尷尬。
陸野突然把左手提着的一個草繩網兜往她懷裏一塞。
“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