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之後的黎明,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徹骨的寒意和一片狼藉。
營地仿佛被巨人的犁耙狠狠犁過。大地開裂,猙獰的裂縫如同黑色的傷疤,最寬處幾乎無法跨越,將原本的營地區域分割得支離破碎。一頂帳篷半陷入裂縫,另一頂則被翻涌的泥土掩埋了一半。空氣中彌漫着塵土、臭氧和一種奇怪的、如同電路燒焦後又混合了鐵鏽的刺鼻氣味。
人員傷亡統計令人心碎。兩人在最初的地裂中失蹤,推測已墜入深壑。一人被瘋狂生長的電子苔蘚纏繞,雖被救出卻陷入徹底的精神崩潰,只會蜷縮着重復“安靜了……終於安靜了……”。其餘幸存者,包括那些剛剛從“熱病”中掙扎過來的,大多帶了不同程度的擦傷、扭傷,更嚴重的是精神上的重創。人們眼神空洞,行動遲緩,如同驚弓之鳥,每一次地面的輕微餘震都會引發一陣恐慌的騷動。
霍長安是少數似乎未被這絕望擊垮的人。或者說,他被擊垮後,迅速跌入了另一種狀態。他臉上看不到悲傷或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專注。他穿梭在廢墟間,不顧危險地從半塌的指揮車裏搶救出那些記錄着儀式數據的儀器——波形記錄儀、頻譜分析儀,哪怕它們大多已經屏幕碎裂或外殼變形。
“數據……一定還有數據……”他喃喃自語,如同一個溺水者尋找救命稻草,將那些損壞的設備抱在懷裏,找到一個相對完整的角落,接上最後一點備用電源,試圖從那些混亂的、布滿噪點的記錄中,解讀出災難的密碼。
“霍工……”老陳拖着傷腿,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臉上混雜着悲痛和憂慮,“我們……我們得想想接下來怎麼辦……物資掉進裂縫不少,水也……”
“頻率不對?還是耦合方式錯誤?”霍長安頭也不抬,手指在布滿裂痕的屏幕上滑動,試圖放大一段劇烈抖動的波形,“‘協議零’的響應強度遠超預期……但結構似乎有規律……看這個峰值序列……”
老陳看着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霍長安,張了張嘴,最終化爲一聲無力的嘆息。他默默地轉身,組織起還能動彈的人,開始艱難地清理廢墟,收集散落的物資,照顧傷員。營地陷入了死寂的忙碌,沒有人說話,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偶爾壓抑的呻吟。
林曦在照顧那個精神崩潰的隊員。她用水溼潤他幹裂的嘴唇,他卻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聲音嘶啞而詭異:“它蓋上了……吵的東西……被蓋上了……藍色的……安靜的……”
林曦心中一動。她安撫好傷員,站起身,仔細觀察周圍。她注意到,那些在儀式中瘋狂滋長、覆蓋了大片區域的電子苔蘚,此刻似乎陷入了某種“沉寂”期。它們不再蠕動生長,幽藍的光芒也穩定下來,不再脈沖。
更令人驚訝的是,她刻意靠近一片被苔蘚厚厚覆蓋的“鐵駒”殘骸時,發現一直縈繞不散的“言靈回響”的風聲,在這裏竟然變得極其微弱!仿佛那些絨毛般的苔蘚吸收、隔絕了那些詭異的聲音!甚至連空氣那種令人不適的嗡鳴感也減輕了。
這個發現讓她脊背發涼。這種帶來污染和恐懼的東西,竟然同時具有抑制其他異常的效果?這究竟是……?
與此同時,老陳在清理靠近黑色基石的區域時,有了另一個古怪的發現。基石周圍的地裂最爲嚴重,但它本身依舊光滑如鏡,仿佛一切動蕩都與它無關。
老陳注意到,當他不經意間將一塊從車上掉落的、嵌着數據琥珀(霍長安忙於分析數據,暫時將它放在一旁)的儀器面板靠近黑色基石時,兩者表面似乎同時極輕微地、同步地黯淡了一下,那持續不斷的、低沉的嗡鳴聲也似乎瞬間降低了半個音調,仿佛被短暫地“安撫”了。
他以爲是錯覺,又試了一次。結果相同!
他立刻將這個發現告訴了沉迷於數據的霍長安。
霍長安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共鳴?它們之間存在能量共鳴?!”他一把奪過那塊帶着琥珀的儀器面板,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迫不及待地將其再次靠近黑色基石。
果然,那種微妙的、同步的明暗變化和嗡鳴減弱再次發生!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霍長安激動得幾乎顫抖,之前的挫敗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危險的狂熱,“不是儀式錯誤!是方式錯誤!單一的、強力的激活指令被拒絕了!它們需要的是……調和!是共振!是找到那個正確的‘和弦’!”
他的思路瞬間跳脫出了失敗的陰影,轉向了一個更加匪夷所思的方向。他不再想着“啓動”基石,而是想着如何讓基石與琥珀“和諧共鳴”,並認爲這才是真正的“建立”雲塔的方式。
“記錄下來!老陳!把所有靠近時的能量變化數據記錄下來!這將是鑰匙!真正的鑰匙!”他完全沉浸到了這個新的、由他自己構建的解謎遊戲中,忽略了老陳臉上那愈發深重的憂慮。
營地依舊殘破,幸存者們依舊在絕望的邊緣掙扎。
但在這片廢墟之上,兩種截然不同的認知正在悄然形成。
一方,霍長安,手握着他那危險的雙子星——基石與琥珀,沉迷於解讀它們之間詭異的“共鳴”,試圖從中找到一種極端且未知的方法,去完成他“建立”的執念。他走向了更深的偏執和技術詭道。
另一方,林曦,凝視着那片帶來“靜默”的幽藍苔蘚,心中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絲悖論性的希望。如果恐懼之源亦能帶來安寧,那麼這個世界運行的法則,是否遠非他們最初理解的非黑即白?她開始走向一條試圖理解而非征服的道路。
裂痕不僅在大地上,更在人心與認知中無聲地蔓延、加深。
霍長安在筆記本上瘋狂地演算着,畫着誰也看不懂的共振波形圖,嘴裏喃喃着“頻率”、“相位”、“調和”。
而林曦,則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樹枝,輕輕觸碰了一下那一片……
吞噬了聲音的、
幽藍色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