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9年7月15日,青陽市的暴雨從傍晚開始就沒停過。
李承偉騎着電動車往濱江路趕時,褲腿已經能擰出半桶水。殯儀館實習工牌在胸前晃悠,塑料殼子被雨水泡得發白,照片上的自己還帶着嬰兒肥,跟現在熬夜熬出的黑眼圈形成鮮明對比。
“小李,你可算來了!”老法醫王哥的聲音從雨幕裏鑽出來,帶着消毒水混泥水的怪味。警戒線外停着三輛警車,探照燈把雨絲切成透明的針,扎在渾濁的江面上。
李承偉撐着快散架的傘跑過去,腳下一滑差點摔個狗吃屎——這破實習崗真是祖墳冒黑煙才考上的,別人下班擼串,他下班撈屍,還得跟暴雨鬥智鬥勇。
“王哥,啥情況啊?”他扯着嗓子喊,雨衣帽子被風吹得翻起來,雨水順着脖子往裏灌。
“剛被外賣小哥發現的,嵌在江灘泥裏半個身子。”王哥指了指不遠處的藍色防水布,“邪門得很,你自己看。”
李承偉掀開防水布的瞬間,雨好像停了半秒。
女屍蜷在泥漿裏,身上的紅嫁衣卻鮮亮得刺眼。不是影視劇裏的亮片款,是正經的綢緞料子,盤扣是暗沉的赤金,繡着早失傳的纏枝蓮紋樣,一看就有百年歷史。泥漿沒沾到衣擺半分,像是剛從衣櫃裏拿出來的。
“這穿搭……挺復古啊。”他下意識吐槽,剛說完就挨了王哥一肘子。
“嚴肅點!”老法醫壓低聲音,用鑷子掀起女屍的左手,“你看她手上的戒指。”
李承偉蹲下身,指尖剛碰到嫁衣布料,突然像被冰錐扎了下——不是冷,是尖銳的刺痛。女屍左手蜷在胸前,無名指上套着枚青銅戒指,戒面磨得光滑,刻着個模糊的“青”字,在探照燈下泛着冷光。
就在這時,天突然炸響一聲驚雷。
白光閃過的瞬間,李承偉的視野猛地扭曲。
沒有雨,沒有探照燈。眼前是猩紅的天空,玄黑戰甲染着粘稠的血,持戟的手骨節分明,戟尖挑着顆燃燒的頭顱。廝殺聲震得耳膜疼,有人在喊“冥尊”,可他看不清戰甲人的臉,只覺得那戰甲的觸感,跟手裏的嫁衣綢緞一模一樣,又硬又涼。
“我靠!”
他猛地捂住頭,太陽穴像被電鑽鑽着疼。幻象只持續了一秒,再睜眼時,還是暴雨中的濱江路,王哥正抓着他的胳膊晃。
“你咋了?臉白得跟紙似的,魂飛了?”
“沒事沒事。”李承偉抹了把冷汗,指尖全是涼的,“可能低血糖,早上沒吃早飯。”
鬼才信是低血糖。這種詭異的幻象從他上初中就開始了,有時是古墓壁畫,有時是打仗的殘片,每次都伴着要命的頭痛。醫生說他是壓力大,建議轉去精神科——要是跟醫生說看見古代戰神砍人,怕是要直接被架進精神病院。
“戒指拍下來沒?技術隊一會兒來取。”他轉移話題,盯着那枚青銅戒。戒面的“青”字像活的,在雨水中閃着光。
“拍了,看着像晚清的東西。”王哥往屍體上蓋防水布,“這嫁衣更邪乎,料子保存得太好,不像泡過水的,跟剛做的一樣。”
李承偉沒接話,看着被抬上運屍車的紅嫁衣屍體,突然打了個寒顫。不是因爲冷,是覺得那具屍體好像在看他,視線就落在他右手背上——那裏有塊淡青色的胎記,形狀像半個陰陽魚,從小就有,奶奶說這是“福氣痣”。
同一時間,三公裏外的江邊步道上,陳雪蓉的直播架差點被風吹倒。
“家人們穩住!這妖風是想掀了我的攤子啊!”她單手扶住三腳架,另一只手抹掉臉上的雨水,鏡頭裏的自己頭發亂得像雞窩,“說好的探靈直播,現在快成抗洪救災現場了。”
直播間的彈幕刷得飛快:
【蓉姐別站河邊了,小心被沖走!】
【這雨也太大了,要不今天先溜吧,我怕你真撞鬼】
【前面的+1,昨天剛看完《午夜凶鈴》,現在看雨幕都怕鑽出貞子】
陳雪蓉對着鏡頭比了個“噓”的手勢,故意壓低聲音:“噓——探靈的精髓就在於冒險!當年我太奶在這江邊見過穿紅衣服的女鬼,今天咱們就來會會她。”
其實是唬人的。所謂“太奶的傳說”是編的,做探靈博主這行,沒點噱頭根本留不住人。畢業三個月找不到工作,誤打誤撞靠直播賺了點錢,現在也算半個小網紅,粉絲都叫她“蓉姐”。
手機突然“叮咚”響了一聲,是私信提示。
她沒當回事,這種午夜直播,總有粉絲發些奇奇怪怪的話。直到鏡頭突然閃了下,畫面變成一片雪花白,彈幕瞬間炸了鍋:
【臥槽什麼情況?信號斷了?】
【不是吧不是吧,真撞鬼了?】
【別嚇我啊,我一個人在家!】
陳雪蓉心裏也咯噔一下,趕緊去按手機。屏幕剛亮起,私信界面彈了出來,發件人是一串亂碼,內容只有一句話:
“三日後,紅嫁衣女鬼索命,你的封印快鬆了。”
她的手指頓在屏幕上。
直播間的信號已經恢復,彈幕還在刷“惡作劇”“P圖的吧”,但她後背的冷汗瞬間把衣服浸溼了。不是因爲內容嚇人——做這行見多了恐嚇消息,而是因爲發件人的IP地址。
她大學學的計算機,這點底子還在。剛才信號中斷的幾秒裏,後台自動抓取了發件人IP,顯示來自暗網的匿名節點,跟上次幫警察朋友查的詐騙IP一模一樣,根本無法追蹤。
“家人們別慌,剛才是信號問題,可能是雨太大影響基站了。”她強裝鎮定,對着鏡頭扯了個笑,手指卻在發抖。
彈幕裏有人刷“蓉姐臉色好差”,還有人說“是不是收到恐嚇信了”。她趕緊轉移話題,指着遠處的警戒線:“你們看那邊,好像有警察,難道真出事了?”
鏡頭轉向濱江路下遊,探照燈的光柱在雨裏格外顯眼。她看不清具體情況,只隱約看見有人抬着什麼東西往車上搬,蓋着藍色的布。
手機又震了下,還是那個亂碼發件人,這次只有一張圖。
模糊的夜景照片,拍的正是那具蓋着布的屍體。布被風吹開一角,露出鮮紅的衣料,跟私信裏說的“紅嫁衣”一模一樣。
陳雪蓉的手開始發抖。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的怪事——總做同一個夢,夢裏有個穿白衣服的女人說她身上有封印,還說等她二十歲就會出事。今天,剛好是她二十歲生日。
“那個……今天直播就到這吧,雨太大了,不安全。”她匆匆關掉鏡頭,連“明天見”都忘了說。
雨還在下,打在傘面上噼啪響。她站在路邊,看着遠處運屍車的尾燈消失在雨幕裏,突然覺得那車好像在往殯儀館開——她上周去拍獵奇視頻,認得那車的牌照。
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蒼白的臉。右手下意識摸向脖子,那裏有塊淡粉色的胎記,形狀像半個陰陽魚,跟她夢裏女人手指的位置一模一樣。
三日後。
紅嫁衣女鬼。
封印快鬆了。
這三句話在她腦子裏打轉,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點開通訊錄,找到那個備注“李法醫介紹的實習生”的號碼——上周拍視頻時加的,說是殯儀館的,說不定能打聽點消息。
電話撥出去,響了三聲就被接起,背景裏傳來哀樂的聲音,還有個略帶疲憊的男聲:“喂?哪位?”
“你好,我是陳雪蓉,上周去殯儀館拍視頻的……”她頓了頓,盯着手機裏那張紅嫁衣的照片,“想問下,今晚濱江路撈上來的屍體,是不是穿紅衣服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然後傳來一聲輕“嘶”,像是有人倒吸涼氣。
“你怎麼知道?”李承偉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這案子還沒對外公布。”
雨更大了,陳雪蓉看着遠處模糊的殯儀館方向,突然覺得那地方像個張着嘴的黑洞,正等着什麼東西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