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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郡主姜時霧身着鳳冠霞帔,第九十九次站在京都府衙門外專司婚書登記的戶曹廨堂前,等待着傅雲諫。
傅雲諫依舊沒來,只是遣了貼身小廝送來一封書信:“現在我們成婚,是要出人命的,在等等吧。”
不等姜時霧追問,小廝就已策馬而去。
身邊一起道賀的閨中密友,手裏還抱着道賀的紅棗和蓮子,看到姜時霧的表情也怔住了。
“你跟傅雲諫青梅竹馬十幾年,情深意重,他今天竟不來?”
姜時霧苦笑了一聲,並未回答。
過去他們的感情是很好,堪稱佳話。
傅雲諫幾乎占據了姜時霧的整個人生。
幼時傅雲諫步履蹣跚,會將夫子賞的飴糖偷偷塞進她手心。
少年時策馬穿行京都,他總會特意繞過大半個城池,只爲送她一只心儀已久的發簪。
目睹有其他世家公子向姜時霧示好,素來沉穩的傅雲諫竟第一次與人動了手。
他的鼻子還流着鮮血,別扭地把自己從小到大寫的1001封表白信件塞給了姜時霧。
“別答應他,好不好?”
相愛以後,他們就成了京都城裏一對有名的璧人。
不管官家小姐的馬球比賽,還是青年才俊的吟詩作對,姜時霧的身邊總有傅雲諫的身影。
姜時霧以爲她就要這樣幸福地過完這一生了。
一切都停止在他們的狂熱粉絲出現的那天。
傅家將門小將軍跟京都最尊貴的郡主的愛情被人傳爲畫冊,流傳於京都的大街小巷,富商沈家的嫡女沈喬語最爲癡迷。
她沉迷於畫冊,甚至愛上了男主角傅雲諫。
沈喬語直奔傅雲諫的將軍府。
在見到傅雲諫那張冷峻凌厲的眉眼後,更是開始了猛烈的追求。
第一次,沈喬語在傅府門外高聲吟誦情詩,被傅雲諫命家丁驅離。
第二次,沈喬語混入了傅雲諫的練兵場,被他毫不猶豫地命人架出。
第三次,沈喬語看到姜時霧進宮請安,便撬開了傅雲諫的門,鑽進了他的被子,傅雲諫只是冷冷地離開,報官被人騷擾。
姜時霧始終自信,傅雲諫跟自己十多年的感情,他斷然不會喜歡這樣不顧廉恥的女人。
直至她跟傅雲諫的即將成親的消息被傳至大街小巷,沈喬語割腕自戕寫下血書公之於衆。
“時霧,那是一條人命,我們在等等。”
傅雲諫第一次拋下了姜時霧,推門跑了出去。
第二次提及婚期,沈喬語吞下毒藥。
第三次提及婚期,沈喬語鬧着跑到八仙樓上要跳下來。
...
第九十九次,沈喬語什麼都沒有做,傅雲諫還是拒絕了她。
姜時霧攥緊了手裏的婚約黃冊笑了起來,可笑着笑着眼淚就掉了下來。
什麼人命關天,不過是他的心裏多了一個人罷了。
可這樣拙劣的借口,姜時霧信了一次又一次。
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她怕什麼,她是姜家的嫡女,是這京都最尊貴的明珠。
傅雲諫不愛,有的是人愛。
她堂堂郡主低聲下氣地求了這麼多次婚,傅雲諫不肯,有的是人想娶我。
姜時霧的哥哥曾爲國捐軀,當今聖上許給姜時霧一道空白聖旨。若是她以後有什麼要求,只要不違國法,便可以都答應她。
她把這道聖旨作爲嫁妝送給了傅雲諫,現在她要拿回來,就算是拋繡球她姜時霧還怕找不到願意娶她的人?
她沖進了傅雲諫的書房,拿起了那道聖旨,可上面赫然寫着姜時霧願與張三喜結連理!
姜時霧後退一步,險些站不穩。
張三...不是沈喬語家裏的那個癡傻下人嗎?
她要去問個清楚,傅雲諫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剛進練兵場,姜時霧就撲了個空。
素以勤勉著稱的傅雲諫不在這裏訓練,他的副將說他去了京都最有名的醫館,妙手堂。
剛走進醫館,姜時霧就被攔了下來。
“抱歉小姐,這裏已經被傅將軍包下,暫不接診。”
她抬眼望去,傅雲諫身着鎧甲抱着一個柔弱女子走了進來,小廝連忙把姜時霧推到一邊讓開了路。
沈喬語臉色蒼白輕輕靠在傅雲諫肩膀上,“我是不是太重了,放我下來吧。”
“不重,只是怕用力太小摔了你,用力太大弄疼你。”
這一幕深深刺痛着姜時霧,如利刃穿過肺腑,痛得她眼眶通紅。
自己年少懵懂時,是這雙手牽着自己從沒放開。
上元節遇到登徒子對自己不軌,是這雙手擋在自己面前,不讓別人傷到自己分毫。
更是在馬車驚了時,這雙手將自己推出險境,不顧自己的傷勢懇求先醫救自己。
可現在這雙手正溫柔地抱着另一個女人。
“傅將軍也太疼夫人了吧,只是崴了腳,就包下了整間妙手堂。”
“當然了,傅將軍跟他夫人恩愛的事跡都傳遍了京都,誰不想找個這樣的夫君。”
姜時霧站在角落聽着他們的評價,扯了扯嘴角,沒有笑出來。
這樣的一個好夫君,早就在不知不覺裏背叛了自己。
數十年的情誼,其實早就爛透了。
傅雲諫沒注意到角落裏的姜時霧,把沈喬語放進診房就走了出來。
好友拍着他的肩膀調侃着,“你不會真愛上沈喬語了吧?爲了哄她竟然寫了那道聖旨,姜大小姐什麼心性你不是不知道。”
傅雲諫揉了揉眉心,“如果我不答應喬語,她真的會尋短見,只是委屈一下時霧,況且她不會知道。”
“你到底怎麼想的?”
傅雲諫回頭看了看裏面的沈喬語,笑了一下。
“十幾年都跟時霧在一起,初情是她,第一次也是她,時日久了我甚至不知道還是不是愛情。”
“直到看到喬語不顧一切的愛,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還會對另一個人心動。”
“等我安頓好,把喬語送走,再迎娶她。只要那道聖旨不送去聖上那裏就不會生效,更何況她愛我,離不開我的。”
姜時霧站在角落聽着傅雲諫的話每個字都如冰錐一般,刺得她遍體生寒。
十幾年,三千多個日日夜夜。
只是一句輕飄飄的,時日久了。
她踉蹌地走出醫館,臉上早已滿是淚水。
你錯了,傅雲諫。
沒有誰離不開誰。
我姜時霧更不允許你仗着我愛你,就讓你如此踐踏我的感情。
姜時霧回去便讓貼身侍女送了一封信給那個下人。
【我乃郡主姜時霧,既已立婚書,何時完婚】
她記得在街上遇到沈喬語時見過這個張三的背影,只知道沈喬語撿了個癡傻的人做下人。
下人怎麼了?她的愛給誰,誰就燦爛。
對面很快回了信。
【好,但家中急事,待我準備聘禮,請予我十日之期】
姜時霧看着字跡蒼勁有力躍然紙上,也不像沈喬語說的癡傻。
她把回信交給了貼身侍女,叫她跟着張三去老家,十日之後回來跟她完婚。
姜時霧擦了擦臉上的淚,邁着堅定的步子走了出去。
傅雲諫,這次是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