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海的指尖在控制面板上輕輕滑動，全息投影中的能量曲線隨之波動。他眯起眼睛，透過觀察窗望向深海——那裏本該是一片永恒的黑暗，但此刻卻被海瀾城的光芒撕開了一道口子。
"B7區壓力穩定，能量傳輸效率92.3%。"他對着通訊器說道，聲音在狹小的深潛艙內回蕩。數字很漂亮，但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深潛器外，無數發光水母在能量管道周圍遊弋，像一群盡職的哨兵。這些經過基因改造的生物是浮城的天然警報系統，它們對能量波動的敏感度比最精密的儀器還要高。沈星海注意到，今天它們聚集的密度比往常高了至少30%。
"收到，繼續監測。"通訊器裏傳來控制中心簡短的回復。
沈星海調整了一下呼吸面罩的位置，將注意力轉回儀表盤。作爲海瀾城能源部最年輕的深海工程師，他負責維護這條貫穿城市底部的主能量管道。理論上，這只是一項例行工作——檢查壓力閥、清理過濾器、記錄能量損耗。但沈星海從不把它當作機械的重復。
他喜歡深海。喜歡它的沉默，喜歡它的神秘，更喜歡它那看似平靜表面下涌動的生命力。在浮城福利院長大的他，從小就對着觀察窗外的黑暗發呆。其他孩子害怕深海，他卻總覺得那裏有什麼在呼喚他。
深潛器的機械臂緩緩展開，開始清理附着在管道上的深海藤壺。沈星海盯着操作屏幕，突然皺起眉頭——能量讀數出現了一個微小的波動，幅度不超過0.7%，持續時間不到兩秒，系統已經自動修正並標記爲"次要故障-代碼47"。
大多數人會忽略這個微不足道的異常。但沈星海不是大多數人。
他調出過去72小時的數據記錄，手指在全息鍵盤上快速敲擊。波動確實存在，而且呈現出一種奇怪的規律性——每23分鍾一次，像深海的心跳。
"控制中心，這裏是SD-117，請求延長作業時間，我需要再確認一下B7區的次級節點。"沈星海說道，同時將異常數據打包發送。
通訊器沉默了幾秒。"請求駁回，SD-117。你的氧氣儲備只夠標準作業時長。按計劃返回。"
沈星海咬了咬下唇。他理解安全規程的重要性，但那個波動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專業自尊心上。
"明白。正在啓動返回程序。"他最終回答，同時悄悄將那段異常數據保存到了個人終端。
深潛器緩緩轉向，沈星海最後看了一眼那條延伸向更深處的能量管道。在探照燈的光柱盡頭，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轉瞬即逝。可能是反光，也可能是他的想象。
但沈星海知道，深海從不欺騙觀察它的人。
返回途中，他透過觀察窗看到了海瀾城的全貌——這座直徑50公裏的龐然大物懸浮在3000米深的海洋中，像一個巨大的水母。城市被透明的復合材質穹頂籠罩，內部燈火通明。居住區的螺旋形建築群如同貝殼內壁的紋路，工業區的管道網絡則像血管一樣延伸向四面八方。
最壯觀的是中心能量塔，它從城市底部一直延伸到頂部，散發着柔和的藍光，爲整個浮城提供能源。沈星海從小就覺得，那光芒像極了深海螢火蟲的求偶信號——美麗而孤獨。
"SD-117即將入港，準備對接。"通訊器打斷了他的思緒。
深潛器緩緩駛入能源部的停泊區，機械臂自動完成固定程序。艙門氣壓平衡的嘶嘶聲響起時，沈星海已經整理好了今天的作業報告——當然，隱去了那段異常數據。
艙門打開，混合着海水腥味和機油味的空氣撲面而來。沈星海摘下呼吸面罩，深吸一口氣。浮城的循環空氣總是帶着一絲金屬味，但他早已習慣。
"星海！"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凌薇靠在實驗室門口，白大褂口袋裏插着幾支采樣管，"今天又發現什麼深海寶藏了？"
沈星海笑了笑，走向他的青梅竹馬。凌薇是浮城科學院的海洋生物學家，也是少數幾個能理解他對深海癡迷的人。
"可能只是設備故障，"他壓低聲音，"但B7區的能量讀數有點奇怪。"
凌薇挑了挑眉毛，示意他進實驗室說。她的實驗室總是亂得很有條理——培養皿整齊地堆在角落，全息投影裏漂浮着各種深海生物的基因圖譜，工作台上散落着數據板和半杯冷掉的合成咖啡。
沈星海簡要描述了那個周期性波動。凌薇聽完，若有所思地轉着一支采樣管。
"有趣，"她最終說道，"昨天我在C區采集的發光水母樣本也顯示出異常活躍的生物電信號。"她調出一組數據，"看這個峰值，幾乎和你的能量波動同步。"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科研人員特有的那種興奮——發現謎題時的純粹喜悅。
"我需要更多數據，"沈星海說，"明天我申請再去一次B7區。"
凌薇點點頭，突然壓低聲音："小心點。最近能源部對異常報告很敏感，據說和陸地聯盟的談判有關。"
沈星海皺眉。陸地聯盟——那些留在被海水淹沒的陸地上的幸存者，一直對浮城的能源技術虎視眈眈。但那是政治問題，他只是一個工程師。
"我會注意的。"他承諾道，同時暗自決定今晚回去分析那段異常數據。
離開科學院時，沈星海經過了中心廣場。全息新聞正在播放浮城總督的講話，內容無非是能源配給和陸地聯盟的"友好協商"。廣場上的市民反應平淡，有人駐足觀看，更多人匆匆走過。
沈星海抬頭望向穹頂之外。在3000米的深海，看不到星空，只有永恒的黑。但此刻，他總覺得那片黑暗中有什麼在注視着他，就像他注視着深海一樣。
回到位於居住區27層的公寓，沈星海立刻打開工作站，調出那段異常數據。放大後的波形顯示出一種近乎藝術的對稱性，不像是隨機故障能產生的模式。
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突然注意到工作站角落裏的一張老照片——那是十歲的他和凌薇在浮城觀景台的合影，背景是深海和發光水母組成的"星空"。照片邊緣有一行小字："給我們的深海探險家"。
沈星海輕輕撫摸照片，然後繼續投入工作。窗外的浮城燈光漸暗，進入夜間模式。只有他的工作站還亮着，像深海中的一盞孤燈。
數據模型運行到最後階段時，警報聲突然響起——不是工作站，而是來自他的個人終端。一條緊急通知閃爍着：
"所有能源部人員注意：B7區能量管道檢測到不明幹擾，立即啓動二級應急預案。"
沈星海猛地站起來，撞翻了咖啡杯。B7區——正是他今天作業的區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