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的嘆息聲從管道深處傳來,像是某種古老生物的臨終喘息。葉承將耳朵貼在冰冷的管壁上,感受着那細微的振動。三秒後,他直起身子,在數據板上記下:"E-47區,主能源管道,共振頻率異常,衰減系數0.3。"
戴森球內部的燈光在他頭頂閃爍,不是故障,而是能源配給的常態。這盞燈每天只亮18個小時,剩下的時間,E-47區的居民只能依靠個人終端微弱的背光在黑暗中摸索。葉承抬頭看了眼計時器——距離熄燈還有23分鍾。
他蹲下身,從工具包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金屬圓盤。圓盤表面布滿了細密的紋路,中心嵌着一塊已經泛黃的能量晶體。這是他自己組裝的"活體檢儀",比執政院配發的標準設備靈敏得多,雖然外觀破舊得像從垃圾堆裏撿來的。
當圓盤接觸到管道表面時,那些紋路立刻亮起暗紅色的光。葉承盯着光芒的流動模式,眉頭漸漸皺緊。管道裏的能量流動比他上周記錄的數據又減弱了8%,而且波動更加不穩定。這不是簡單的設備老化,他能感覺到——整個戴森球的能源系統正在發生某種根本性的變化。
"葉工!"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老趙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他左腿的義肢發出不協調的咔嗒聲,這是去年維修事故的紀念品。"E-49區的居民又在投訴了,說他們的水循環系統有怪味。"
葉承收起圓盤,點了點頭。他早就知道這個投訴——E-49區的水循環系統用的是二十年前的老式淨化器,能量轉換效率低得可憐。按照標準流程,應該整套更換,但執政院的備件倉庫已經空了三個月。
"我去看看。"葉承說。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手指不自覺地摩挲着圓盤邊緣。那裏有一道裂縫,是他用廢棄的管道密封膠勉強粘合的。
通往E-49區的走廊比主通道更窄,牆壁上裸露的管線像血管一樣凸起。有些地方的絕緣層已經剝落,露出裏面氧化發黑的金屬。葉承經過時,手指不經意地擦過一處暴露的接頭,立刻感受到一陣細微的刺痛——漏電。他默默記下位置,準備回頭處理。執政院的維修清單已經排到了三個月後,這些"小問題"通常要等上大半年。
E-49區的公共休息室裏擠滿了人。空氣渾濁得幾乎能看到懸浮的灰塵,這是空氣循環系統功率不足的表現。幾個孩子蜷縮在角落,他們的臉頰凹陷,眼睛卻異常明亮。葉承認識其中一個小女孩——她上個月剛滿十歲,生日禮物是半塊合成蛋白糕。
"葉工來了!"有人喊道。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葉承看到休息室中心的地板上積着一灘暗色的液體。那不是水,而是一種粘稠的、帶着金屬光澤的流體,正從牆角的排水口不斷滲出。
葉承蹲下來,從工具包裏取出一根探針。當探針接觸液體時,尖端立刻變成了不祥的紫色。他不動聲色地收起探針,但周圍的人群已經騷動起來。
"是二級污染!"一個老人驚恐地說,"我年輕時在淨化廠工作過,這顏色絕對沒錯!"
葉承搖搖頭:"只是管道襯墊老化導致的金屬氧化物,沒有輻射性。"他撒了個謊。那確實是二級污染,但恐慌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從包裏拿出幾個過濾芯,"把這些裝在出水口,至少能過濾掉固體顆粒。我會申請緊急維修,但..."
他沒有說完。大家都明白"申請"是什麼意思——在戴森球現在的資源配給制度下,E-49區的優先級永遠排在最後。
離開E-49區時,葉承的終端震動了一下。是每日能量配給的提醒:今日剩餘額度37%,低於維持基本生理需求的閾值。他苦笑了一下,點開詳情頁面。果然,因爲"緊急維修任務",他的個人配額又被系統自動調用了20%。這就是底層工程師的日常——用健康換時間。
回到自己的宿舍,葉承鎖上門,從床底下拖出一個金屬箱子。箱子裏是他這些年偷偷收集的"寶貝":幾塊還能用的能量晶體、一些自制工具、一本紙質筆記本。筆記本的扉頁上寫着一行小字:"戴森球能量流動觀察記錄,葉承,2698年起"。
他翻開最新的一頁,開始記錄今天的發現。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畫出一組組曲線和公式。寫到一半,他突然停下筆,手指無意識地敲打着桌面。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不是今天發現的任何具體問題,而是一種更宏觀的、系統性的異常。就像你長期生活在一個房間裏,即使說不出哪裏變了,也能感覺到空氣的不同。
葉承打開終端,調出過去三個月的戴森球全局能量報告。數據很模糊——執政院很久不公布詳細指標了——但趨勢線清晰可見:能量產出每月下降1.2%,而損耗上升0.8%。按照這個速度...
他的計算被突然的黑暗打斷了。熄燈時間到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葉承靜靜地坐着,聽着遠處管道傳來的、越來越微弱的能量流動聲。那聲音曾經如此穩定,像一顆健康心髒的跳動,而現在,它聽起來像一個老人艱難的喘息。
終端屏幕自動調到了最低亮度,照亮葉承緊鎖的眉頭。他調出一份加密文件,輸入一串復雜的密碼。文件裏是一組他私自記錄的數據,時間跨度長達五年。這些數字講述着一個執政院絕不會承認的故事:戴森球正在以超出設計預期的速度衰亡。
葉承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輸入了一行新的記錄:"第1783日觀測:核心能量衰減加速,疑似系統級故障。建議:深入調查E區下層主傳導節點。"
他關上終端,黑暗重新籠罩了狹小的房間。在入睡前的最後時刻,葉承恍惚間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幻覺——他仿佛看到牆壁在呼吸,隨着每一次"呼吸",那些鏽蝕的痕跡就擴大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