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的姑娘,有一雙黑白分明、清澈有神的大眼睛。
陳嫣用手沾了點水,將額前幾縷碎發抿到耳後。
她身上這件的確良白襯衫,是托人從上海帶回來的最新款式,壓在箱底大半年了,今天才舍得第一次穿。
出門前,母親還在她耳邊嘮叨,讓她別成天琢磨那些沒用的,安安分分在供銷社上班,找個本地的鐵飯碗嫁了,才是正經事。
陳嫣沒作聲。
她小心翼翼地從箱底翻出那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襯衫。
樟腦丸的氣味散去後,留下的是嶄新布料特有的清香。
她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這個一眼能望到頭的小縣城裏。
今晚縣文化宮的這場交誼舞會,就是她唯一的機會。
父親壓箱底的兩瓶西鳳酒送出去,才換來工會主席的一句“我帶你去看看”。
這個“看看”,看的是人,更是機會。
能不能抓住,全看她自己的本事。
文化宮門口人頭攢動,巨大的音響裏放着震耳欲聾的迪斯科舞曲,鼓點敲得人心慌。
陳嫣捏緊了挎包的帶子,跟着王主席從側門擠了進去。
此刻,縣文化宮裏燈光昏暗,舞池裏人影搖曳。
一起來的姐妹,有的已經被舞伴的手攬住了腰,有的已經湊在對方耳邊說起了悄悄話,還有的,已經端着橘子汽水碰起了杯……
王主席肥胖的身體在前面開路,嘴裏不停地和熟人打着招呼。
陳嫣低着頭,緊緊跟在他身後。
他最終在一個角落的卡座前停下。
王主席笑得一臉諂媚,“陸首長,這是小陳,咱們供銷社的,腦子活絡。”
男人抬了下頭,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王主席識趣地找了個借口,把陳嫣一個人留在了那裏。
舞池裏,大膽的男青年已經開始學着電影裏的樣子旋轉,引來一陣陣口哨聲。
而這裏,卻安靜得能聽見冰塊在汽水瓶裏融化的聲音。
陳嫣能感覺到,至少有七八道目光正盯在她身上,看她如何在這塊硬骨頭面前碰壁。
舞池中央的音樂換了一首又一首,從激烈的快四變成了抒情的慢三。
陳嫣在那個男人身邊坐着,背挺得筆直,像個等待老師提問的小學生。
她身邊的男人,自始至終沒有再分給她一個眼神。
他的坐姿很放鬆,背卻挺得筆直,那是部隊裏帶出來的習慣。
那身沒有肩章的幹部服,料子卻比縣長身上的還好。
他手裏捧着一本沒有中文封皮的書,密密麻麻全是外文字母。
陳嫣深吸了一口氣,用平靜的語調開口,像是自言自語。
“這本純英文的《簡愛》,在咱們縣城,怕是只有新華書店的經理才能弄到吧。”
男人翻頁的動作停住了。
他終於側過頭,審視的目光一樣落在她臉上。
“你認識這上面的字?”
陳嫣笑了笑,老實回答:“認識一些,起碼比我們單位新進的那批‘燕舞’收錄機說明書好懂。”
他似乎沒料到會是這個回答,愣怔片刻後,“啪”地一聲合上了書。
那聲音不大,卻讓陳嫣的心跳也跟着停了一瞬。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的語氣裏帶着一絲不耐煩,但身體卻微微向她這邊傾斜。
陳嫣心裏暗笑。
很好,話匣子總算是打開了。
她將身體微微前傾,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這個距離,正好能讓他聞到自己發梢淡淡的洗發水味,卻又不至於顯得過分刻意。
“沒什麼,就是想請您幫個忙,那說明書,我們單位沒人看得懂。”
她站起身,去夠搭在椅背上的帆布挎包。
她彎腰時,那件嶄新的白襯衫在腰間繃緊,勾勒出一道窈窕的腰部線條。
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後腰一小片白皙的皮膚。
陳嫣特意放慢了動作,從包裏翻出一張印滿外文的說明書後,才重新轉過身坐下。
她把說明書攤開在桌上,認真地指給他看。
她扭頭的時候,男人身上帶着煙草味的灼熱氣息,已經撲到了她的耳邊。
“你叫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
“陳嫣。”
陳嫣的皮膚很白,在昏暗的燈光下像一塊冷玉。
還記得從前,顧長風抓着她的手腕,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過:“你這細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幹粗活的命,以後別下車間了,我養你。”
陸川的手正在引火。
那只扣住她手腕的手並沒有鬆開,另一只手卻悄無聲息地從她身後,探進了那件嶄新襯衫的下擺。
粗糙的指腹貼上她光滑的背脊,沿着脊骨一節一節,緩慢地往上遊移。
陳嫣僵直地坐着,表面上紋絲不動,但她整個身體都在那只手掌的掌控下,輕輕地顫栗。
也許是精神太過集中,陳嫣沒聽見卡座旁邊的隔斷門被拉開的聲音,也沒留意到有人走了過來。
直到一個身影停在桌前,投下一片陰影,陳嫣才猛地抬起頭。
和顧長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陸川的手指,正好停在她後腰最敏感的那處皮膚上。
襯衫內的束縛似乎鬆動了一下,她只覺得胸口一空,同時瞳孔驟然收縮。
她不敢相信,一個月前退了婚,從此再沒聯系過的人,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顧長風個子很高,穿着一身當時最時髦的夾克衫,五官俊朗,眉宇間卻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鬱。
他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陳嫣的臉,似乎在確認眼前這個任由陌生男人觸碰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他認識的那個。
可那個曾經在他懷裏連牽手都會臉紅的人,他又怎麼會認錯。
陳嫣搶在他開口之前,先轉頭看向陸川,聲音裏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羞澀:“這位是顧科長?”
顧長風的眼角抽動了一下。
陸川的手緩緩從陳嫣的身後抽了出來,他靠回沙發上。
“你認識他?”
陳嫣搖了搖頭,目光低垂:“在廠裏的光榮榜上見過。”
顧長風盯着她,眼睛裏像要冒出火來。
她靠在陸川身邊,臉頰緋紅,睫毛微垂,比當初在他身邊的時候溫順多了。
……
寶貝們,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會罵我們家陸首長是個大豬蹄子,又霸道又狗,剛見面就對我們小嫣兒動手動腳的!
在這裏,作者菌必須頂着鍋蓋,替他小小地解釋一下(求生欲極強.jpg):
其實,這就是我們陸首長表達“喜歡”的、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了。
沒錯,他對我們家小嫣兒,是一見鍾情。
從在舞會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那顆沉寂了二十四年的心,就跟被人扔了顆炸彈一樣,炸了。
他這個人,在感情上是個不折不扣的行動派,不喜歡玩虛的,當然也吃了沒談過戀愛的虧。
所以,他才會做出那些看起來很“冒犯”的舉動,那其實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向女主釋放一個信號:我看上你了。
但是!但是!但是!(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我們陸首長,有一個非常非常致命的毛病——他有極其嚴重的感情潔癖和精神潔癖。
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女人笨一點、窮一點、甚至有點小心機,但他絕對不能接受,她是不幹淨的。
所以,當顧長風出現,讓他誤以爲小嫣兒是個“不清不楚”的女人時,他之前所有的心動,瞬間就變成了一種被欺騙、被玷污的憤怒。
這才有了後面在放映室裏,那些更過分的、帶着“測試”意味的粗暴舉動。
他其實是很希望,她是幹淨的。
可惜啊……(攤手)
所以,大家接下來看到的,就是一個愛得要死卻又嫌棄得要死、一邊瘋狂心動一邊又瘋狂自我拉扯的頂級傲嬌首長。
他之後所有的“狗”,都是因爲愛而不得的“瘋”。
(默默頂好鍋蓋,準備迎接寶貝們的板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