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師尊,對不起……都是……都是阿蕪將厄運帶給師尊了……對不起……”
江蕪的哭聲堵在喉嚨裏發不出完整的音節,淚水糊住了視線,連帶着渾身都在發抖。她死死攥着老者的衣袍下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師尊身上的血腥味飄進鼻腔,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刺得她心口生疼,若不是爲了護她。師尊早可脫困。
他抬手撫摸江蕪頭頂。“阿蕪,災厄命格子虛烏有,”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眼底的慈愛穿透了慘白的面容。
“你看,師尊護着你,不是好好的麼?”老者穿着洗得發白的素色道袍,衣襟上洇開大片暗紅的血漬,兩鬢的白發被汗水濡溼,貼在蠟黃的臉頰旁。
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夾雜着中氣十足的聲音:“快······他們就在前面······”
老者臉上的溫和瞬間褪去,眉頭擰成一道深痕。他猛地取下手指上那枚戴了數十年的墨玉戒指,塞進江蕪掌心,粗糙的指腹按住她的手,將戒指攥得緊緊的。
“阿蕪,聽着,”他的語速極快,卻字字清晰,“師尊教你的劍法,莫要在那些自詡正道的人面前顯露,切記,切記!”
他另一只手已經迅速掐起手訣,指尖靈光流轉,江蕪腳下驟然亮起繁復的金色光陣,光芒順着衣袍縫隙往上爬,卻讓她渾身發冷。
“師尊···師尊····不要趕阿蕪走······”她瘋了一樣想掙脫光陣的束縛,淚水砸在光陣上,激起一圈圈細碎的漣漪。
老者後退半步,望着她的目光裏翻涌着不舍,最終卻都化作一個欣慰的笑,轉身提起那柄染血的長劍,迎着追兵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師尊——!”
江蕪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單薄的中衣。
窗外的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櫺,落在江蕪臉上,勾勒出她清瘦的輪廓。
她抬手按在額角,幾縷被冷汗濡溼的青絲貼在鬢邊,膚色蒼白如瓷。眉峰微蹙,尚未從夢魘的餘悸中完全抽離。
那雙曾映過星辰雲海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層水霧。周身也縈繞着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廢物……”她低聲罵了一句,爹娘早逝,鄉鄰遭殃,最後連視她如己出的師尊也……她果然是個災星,誰也護不住。
江蕪指尖一遍遍撫過那枚溫潤的戒指。月光落在上面,折射出細碎的光。
恍惚間,她仿佛又聽見老者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蕪,好好活着。”
“師尊……”她將臉埋進掌心,聲音哽咽,“阿蕪好像……還是什麼都做不好。”
十年光陰沒能讓江蕪腳下的路清晰半分,找不到師尊的任何線索,連爲什麼會突然被數十位化神期修士聯手追殺,也無從查起。
她也試過用師尊教的推演之術,以自身爲引,測算當年的因果。可每次靈力剛觸及那片時空,就會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彈回,震得她氣血翻涌。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刻意抹去了那段歷史,連天道都不願讓她窺探。既勾着念想,又磨着耐心。
她背起簡陋的行囊,裏面裝着些自制的傷藥和符紙——都是師尊當年手把手教的本事,如今卻只能用來應付趕路時的磕碰。
腳剛踏出臨時歇腳的破屋,草葉上的露水便沾溼了褲腳,帶着山間清晨的涼意。
走了約莫幾個時辰,正繞過一片茂密的矮鬆林時,江蕪忽然頓住腳步,眉頭幾不可察地往中間蹙了蹙。
丹田內的靈力像是被什麼驚擾了,微微震顫起來。她凝神細辨,很快便捕捉到兩股截然不同的靈力波動,正從前方數裏外的峽谷方向傳來。
一股剛猛熾烈,帶着火系術法特有的灼熱感,撞得空氣都在發燙;另一股則陰柔詭譎,絲絲縷縷纏上去,像毒蛇吐信,專往對方靈力的縫隙裏鑽。
兩股力量碰撞時激起的氣浪,連隔着數裏地都能感受到,顯然不是低階修士的小打小鬧。
江蕪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與平日沉寂截然不同的鮮活笑意,低聲喃喃:“又有人打架!”
話音未落,她身形已躥了出去。腳尖在灌木叢上一點,借着反作用力躍起,避開叢生的荊棘。
這手輕巧的身法,正是她這些年在荒山野嶺裏練出來的本事——既不算師尊教的精妙法門,又比尋常修士的基礎步法靈動得多,最適合悄無聲息地靠近。
兩撥人打架,無論輸贏,總會留下些痕跡:或許是掉落的法器碎片,或許是泄露的宗門秘辛,又或許……能找到十年前的一些線索。
法器功法丹藥什麼的,都可拿去換靈石。就算什麼都得不到,看一場高階修士的對決,於她而言也是難得的歷練。
師尊曾說,觀人鬥法如讀書,能偷師不少實戰技巧。
越靠近峽谷,靈力碰撞的轟鳴聲越清晰。江蕪放慢腳步,借着一塊巨大的岩石藏身,悄悄探出頭去。
只見峽谷中央,一紅一黑兩道身影正打得難解難分,火系術法炸開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而那陰柔的黑氣則如附骨之疽,死死纏着對手不放。
“元嬰中期對元嬰後期……”江蕪在心中暗忖。紅袍修士靈力雖烈,卻已露出頹勢,黑衣人的黑氣顯然帶着侵蝕靈脈的劇毒,每一次接觸都讓紅袍人的動作遲滯半分。
“有意思。”江蕪屏息凝神,雖然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金丹期,但也有逃跑保命的手段。
將靈力壓到極致,指尖悄悄摸到了袖中備好的遁術符——能在局勢不對時,即刻溜之大吉。
紅袍修士胸口已被黑氣灼出幾個破洞,嘴角掛着血沫,卻仍咬牙催動真火,將周身護得密不透風:“鬼面老怪!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苦追着貧道不放?”
被稱作鬼面老怪的黑衣人發出桀桀怪笑:“玄陽子,你當本座不知?你從斷魂崖帶出的那半張殘卷,可是藏着《開天訣》的蹤跡?”
“開天訣?”江蕪藏在岩石後,心髒驟然狂跳起來。
這個名字師尊曾在教她吐納術時,偶然提過一句,說這是早已失傳的上古功法,練至深處可撼天地。難道又現世了……
沒等她細想,玄陽子的臉色已變得煞白,像是被戳中了最隱秘的心事,厲聲喝道:“胡說八道!那東西早已失傳!你休要血口噴人!”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拍腰間儲物袋,一面巴掌大的青銅古鏡驟然飛出,鏡面射出一道凝練如匹練的白光,帶着斬裂一切的威勢,狠狠劈向鬼面老怪。
玄陽子抓住這轉瞬即逝的空隙,腳尖在地面一點,借着反沖力急速後退,竟是慌不擇路地朝着江蕪藏身的這塊岩石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