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有無數根生鏽的鋼針，從四肢百骸扎進骨頭縫裏，每動一下，都能聽見自己關節摩擦時發出的、類似老舊齒輪卡殼的“咯吱”聲。
林辰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所及，是一片渾濁的橙黃色。
那是天空。沒有記憶中星際港常見的銀白色星艦軌跡，也沒有人造大氣層過濾出的柔和天光，只有厚重得仿佛能擰出鐵鏽的雲層，低低地壓在頭頂，像一口倒扣的、布滿污垢的鐵鍋。
“咳……咳咳！”
他想撐起身體，喉嚨裏卻猛地涌上一陣灼燒感，伴隨着劇烈的咳嗽。咳出的不是痰，而是帶着淡淡血絲的、灰黑色的粉塵。
這是哪裏？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聯盟中央實驗室的能量艙裏。爲了測試新型“星軌驅動”的穩定性，他親自操作控制台，卻沒想到能量回路突然過載，刺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作爲機械師，他比誰都清楚，那種級別的能量爆炸，足以讓半徑百米內的物質全部氣化。
自己……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可這具身體傳來的痛感如此真實，空氣中彌漫的、混合着機油味與腐爛氣息的味道如此刺鼻，都在告訴他——你還活着。
林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雙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指節突出，掌心布滿了粗糙的繭子和細小的傷口，指甲縫裏嵌着洗不掉的黑泥。這絕不是他那雙常年握着精密扳手、指腹帶着薄繭卻幹淨整潔的手。
他的心髒猛地一沉。
穿越？
這個只在老舊科幻小說裏看到的詞，此刻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快速掃視周圍的環境。
他正躺在一片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腳下是混雜着碎石與金屬碎屑的黑土，踩上去硬邦邦的，還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溫熱。不遠處，堆着幾座由廢棄金屬板和破布搭成的“棚屋”，歪歪扭扭，像是隨時會散架。
更遠處，是連綿起伏的、鏽紅色的山巒，山體上布滿了巨大的溝壑，像是被巨獸啃噬過一般。幾棵扭曲的、枝幹呈現出詭異紫黑色的植物，頑強地從金屬縫隙裏鑽出來，葉片上還掛着灰黑色的粉塵。
沒有生機，沒有綠色，只有無處不在的鏽蝕感和衰敗感。
“喂，新來的，還活着嗎？”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林辰轉過頭，看到一個比他高半個頭的少年，正抱着胳膊站在不遠處。少年看起來十五六歲，同樣瘦得厲害，身上裹着一件縫縫補補、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布衫，裸露的胳膊上有一道尚未愈合的傷疤。他的眼神警惕而冷漠，像一匹在荒野中覓食的狼崽。
“水……”林辰的嗓子幹得快要冒煙，只能擠出一個單音節。
少年皺了皺眉，從腰間掛着的、用鐵皮罐改造的水壺裏倒出一點渾濁的液體，遞了過來。“省着點喝，這是今天最後半壺了。”
林辰顧不上水的味道有多難喝（帶着一股淡淡的金屬腥味），貪婪地喝了兩口，灼燒感才稍微緩解了一些。他看着少年，啞聲問：“這裏是……什麼地方？”
少年像是聽到了什麼奇怪的事，挑了挑眉：“赤土。還能是哪？”
赤土？
林辰在腦海裏搜索着關於這個星球的記憶。星際聯盟下轄的殖民星有上千個，他作爲機械師，對資源星球格外關注，但“赤土”這個名字，他卻毫無印象。是太偏遠，還是……早已被除名？
“我……”林辰猶豫了一下，決定暫時隱瞞穿越的事，“我好像忘了一些事，頭很痛。”
少年嗤笑一聲，語氣裏帶着毫不掩飾的嘲諷：“呵，又一個被輻射燒糊塗的。在這裏，忘事可不是什麼壞事。”他指了指林辰身後的棚屋，“撿你的老疤說，你要是能活過今晚，就暫時住那間吧。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部落裏可沒有白吃的飯，明天就得跟着出去拾荒。”
說完，少年不再理他，轉身走向其中一座稍大的棚屋。
林辰看着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具虛弱的身體，心裏五味雜陳。
無論這裏是哪裏，他都必須活下去。
他掙扎着站起身，踉蹌地走向少年指的那間棚屋。棚屋的“牆”是用幾塊鏽跡斑斑的金屬板拼接而成，縫隙裏塞着幹草，勉強能遮風。裏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堆散發着黴味的幹草，算是“床”。
林辰靠在冰冷的金屬板上，閉上眼睛，開始梳理現狀。
身體不是自己的，環境完全陌生，信息嚴重不足。當務之急，是搞清楚這個“赤土”的基本情況，以及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是誰。
就在這時，他的腦海裏突然響起一陣微弱的“滴滴”聲。
緊接着，一個淡藍色的、半透明的虛擬屏幕，突兀地出現在他的意識中。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伴隨着緩慢跳動的進度條：
【星軌核心綁定中……10%……】
林辰的瞳孔驟然收縮。
星軌核心！那是他參與研發的、星軌驅動的核心控制單元！爆炸的時候，這東西明明和他一起在能量艙裏……
難道說，在那場爆炸中，不僅是他的靈魂，連帶着星軌核心，也一起穿越到了這具身體裏？
進度條還在緩慢增長。
【25%……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微弱，啓動緊急能量供給……】
一股微弱的暖流，突然從大腦深處擴散開來，流遍四肢百骸，之前那種骨頭縫裏的刺痛感，竟然緩解了不少。
林辰的心髒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
如果星軌核心還能正常運作……那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他腦海裏那些關於星際時代的機械知識、能源技術，不再是空中樓閣。意味着他或許能在這個看起來如同廢土的地方，找到活下去的資本。
【70%……綁定即將完成……檢測到外部環境：輻射指數超標（安全閾值3.2倍），大氣成分異常（含硫量過高），能量信號：微弱（僅檢測到零星熱能與化學能）……】
【100%！星軌核心綁定成功。當前狀態：低能耗模式（剩餘能量：1.2%）。功能解鎖：基礎解析（範圍：10米）。】
虛擬屏幕的內容一變，變成了一個簡潔的控制面板，最上方顯示着“剩餘能量：1.2%”，下面只有一個“解析”按鈕。
林辰深吸一口氣，集中意念，看向手邊一塊不起眼的金屬碎片。
【解析目標：廢棄合金碎片。材質：鐵-碳合金（含微量銅元素）。狀態：嚴重鏽蝕（鏽蝕率67%）。可回收利用：熔煉後可作爲基礎建材或簡易工具原料。】
信息瞬間出現在屏幕上，清晰而精準。
林辰握緊了拳頭，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不管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經歷了什麼，不管這個“赤土”有多危險，他林辰，既然活下來了，就絕不會像垃圾一樣，爛在這片鏽蝕的土地上。
他抬起頭，透過金屬板的縫隙，望向那片橙黃色的天空。
雲層的縫隙裏，似乎有一顆暗淡的星辰在閃爍。
那是希望嗎？
或許吧。
但林辰更相信，希望不是等來的，是靠自己的雙手，一點點造出來的。
從明天開始，先活下去，再搞清楚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然後……
他的目光落在了遠處山巒的方向，那裏似乎有金屬反光一閃而過。
……找到能讓星軌核心重新充滿能量的東西。
夜幕，開始緩緩降臨。赤土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寒冷，風聲穿過金屬棚屋的縫隙，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某種野獸的低嚎。
林辰蜷縮在幹草堆裏，感受着星軌核心提供的微弱暖流，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明天，將是他在這個陌生世界的第一場戰鬥。
一場爲了生存的戰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