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城市像一個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的醉漢，癱軟在黏稠的黑暗裏。窗外，只剩下遠處高樓上幾顆猩紅的航空障礙燈，固執地眨着疲憊的眼。林簡把自己蜷在人體工學椅裏，屏幕幽藍的光映着他那張被連續熬夜熬得發青的臉，活像剛從古墓裏刨出來的陪葬品。光標在文檔空白頁面上瘋狂閃動，像只催命鬼。編輯老張那句“明天一早必須交稿”的咆哮，隔着十幾個小時和冰冷的手機屏幕，依舊在他耳膜上嗡嗡作響，震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靈感……靈感你個錘子……”他煩躁地抓了抓雞窩似的頭發，手指在鍵盤上無意識地敲打着毫無意義的亂碼，“這破稿子，簡直比便秘還痛苦！”
胃袋適時地發出一陣空洞的鳴叫，提醒他距離上次進食已經過去了漫長的時間。他罵罵咧咧地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摸到廚房。冰箱門嘶啦一聲拉開，裏面空空蕩蕩，寒光照着他絕望的臉，只剩下半盒孤零零的牛奶，盒子上還凝結着幾顆冰冷的水珠，像是冰箱無聲的嘲笑。他用力關上冰箱門，那聲悶響在寂靜的深夜裏格外刺耳。
“媽的，點外賣！”他抹了把臉，認命地掏出手機。屏幕亮起，時間顯示凌晨四點零五分。他手指在APP上快速劃拉着，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塊。深夜營業的店鋪少得可憐，他閉着眼，憑着肌肉記憶點開了那家熟悉的粥店，手指機械地戳着屏幕——皮蛋瘦肉粥，加一份油條，再加個茶葉蛋。付款成功的提示音清脆地響起，在死寂的房間裏顯得有些突兀。
困意排山倒海般涌來，他感覺自己像一截被徹底蛀空的朽木，隨時可能轟然倒塌。他掙扎着挪回書桌前，眼皮沉重得如同壓上了千斤巨石，根本抬不起來。算了，趴一會兒，就趴一小會兒……外賣到了再起來……他這麼想着，頭一歪，重重砸在冰冷的電腦鍵盤上，發出一聲悶響。屏幕瞬間被無數雜亂的字符填滿，光標在亂碼的海洋裏徒勞地閃爍了幾下，最終，連同林簡的意識，一同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鍾，也許有半個世紀，一陣尖銳刺耳的刹車聲，混合着某種金屬劇烈刮擦的、令人牙酸的噪音，像一把燒紅的鐵釺，狠狠捅穿了林簡混沌的夢境，直接釘進了他的耳膜深處！緊接着，一股巨大的沖擊力從側面猛地撞了上來！
“砰——！”
林簡感覺自己像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掄起，又重重砸下。身體瞬間離開了座椅，整個人天旋地轉，視野裏一片混亂的色塊瘋狂攪動，胃裏翻江倒海。他的腰側，被書桌那該死的尖角狠狠頂了一下，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差點直接背過氣去。他像一個被暴力拆卸的破布娃娃，軟軟地滑落到冰涼的地板上，額頭不知道磕到了什麼，一陣火辣辣的疼。
世界在他眼前旋轉、傾斜、模糊，耳朵裏灌滿了尖銳的耳鳴，像有一千只蟬在同時嘶叫。他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過了好幾秒，意識才像沉船的碎片，一點點艱難地浮出水面。
“操……操……”他呻吟着，勉強撐起上半身，腦袋裏像灌滿了滾燙的鉛水，沉重又混亂。他甩了甩頭，試圖看清發生了什麼。家裏一片狼藉，椅子被撞翻了，堆在旁邊的幾本書散落一地，書桌也被撞得挪了位。肇事者是一輛亮黃色的電驢，此刻正囂張地斜躺在他客廳的地板上，輪子還在空轉着，發出嗡嗡的噪音。一個穿着同色系制服、一臉驚慌失措的外賣小哥，正手忙腳亂地從車旁爬起來。
“大哥！大哥你沒事吧？”外賣小哥的聲音帶着哭腔，臉色煞白，沖過來就想扶他，“對不住！對不住！天太黑，樓道燈壞了，我……我油門擰猛了，直接撞您家門上了！這門……這門鎖也太不結實了……”他語無倫次，看着被撞得扭曲變形的門框和倒在地上的防盜門，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
林簡齜牙咧嘴，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尤其是被桌角頂到的腰側和撞到的額頭，疼得他直抽冷氣。他擺擺手，想說話，喉嚨卻幹得發不出聲。也來不及細想，這外賣小哥是怎麼把電驢騎到這老破舊小區6樓來的。
“我……我送你去醫院！馬上！”外賣小哥急得直跺腳，掏出手機就要撥號。
林簡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那股惡心感。他活動了一下手腳和脖子，除了撞擊處的劇痛和無處不在的酸痛，似乎沒有骨折的跡象。他掙扎着想站起來：“先……先等等……” 他更心疼的是他那扇壯烈犧牲的門，還有客廳這片狼藉。他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自己那張寶貝書桌，心髒猛地一抽！
他那台吃飯的家夥——那台貼滿了各種動漫人物和遊戲戰隊標志貼紙的老款MacBook Pro，被剛才的撞擊震得滑到了桌沿，此刻正以一種極其危險的、頭重腳輕的姿態懸掛在那裏！屏幕對着地面，機身還在微微晃動，仿佛下一秒就要自由落體！
“我靠！我的電腦！”林簡魂飛魄散，腰側的劇痛瞬間被巨大的恐慌淹沒。他也顧不上什麼形象和傷痛了，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在千鈞一發之際，用盡全身力氣，一把抱住了那台搖搖欲墜的筆記本！
入手冰涼沉重。他緊緊抱着它，像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寶，心髒狂跳得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大哥，你……你沒事吧？電腦……沒摔壞吧？”外賣小哥的聲音帶着哭腔，怯生生地問。
林簡喘着粗氣，小心翼翼地檢查懷裏的筆記本。外殼似乎沒有明顯的破損或凹陷，貼紙也完好無損。他稍微鬆了口氣，但心裏依舊七上八下。剛才那一下劇烈的震動，天知道裏面的硬盤和主板有沒有內傷。他抱着電腦，慢慢挪回那張被撞歪的椅子旁，忍着痛坐了下來。
“我……我沒事。”他喘勻了氣，對驚魂未定的外賣小哥說，“門……門的事，天亮再說。你先走吧。”他現在腦子一團亂麻，只想趕緊確認電腦的安全。
外賣小哥如蒙大赦，連連鞠躬道歉，又手忙腳亂地把電驢扶起來推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把那份裝在保溫袋裏的外賣，顫巍巍地放在門口一片狼藉的地上。
門……或者說門洞外，吹進來一陣帶着涼意的夜風。林簡卻感覺不到冷，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電腦上。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開機鍵。
熟悉的白色蘋果LOGO亮起，進度條緩慢而穩定地向前移動。林簡的心也隨着那根小小的光條一點一點往上提。終於，桌面出現了！熟悉的星空壁紙，熟悉的圖標排列。他趕緊點開文檔軟件，之前那個只寫了幾行字的新建文檔還孤零零地開着，光標在空白處安靜地閃爍。
“呼……”林簡長長地、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懸着的心終於落回肚子裏一半。他活動了一下依舊酸痛的脖頸和肩膀，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電腦屏幕右下角。
時間顯示：2024年8月12日，凌晨4點19分。
日期沒錯。他習慣性地移動鼠標，想去點開瀏覽器查點資料。就在這時，屏幕毫無征兆地閃爍了一下！
不是那種電壓不穩的輕微跳動，而是整個屏幕猛地一亮，仿佛有強電流瞬間通過，緊接着又迅速暗了下去，亮度變得極其不穩定，忽明忽滅。屏幕中心區域，甚至出現了一團詭異的、如同水波蕩漾般的扭曲光斑，色彩完全失真，不斷變幻着怪誕的形狀，像是一塊被投入石子的液晶池塘。
“我艹！別啊！”林簡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剛剛放下的恐慌十倍反撲。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拍打筆記本的外殼側面，這是對付老電器偶爾抽風的祖傳手藝，“大哥！祖宗！你撐住！別在這時候給我掉鏈子啊！”
他的拍打似乎起了反作用。屏幕的閃爍變得更加劇烈，那團扭曲的光斑驟然擴大，瞬間吞噬了整個屏幕！視野裏只剩下光怪陸離、瘋狂攪動的彩色線條，仿佛屏幕內部正在經歷一場微型宇宙大爆炸。林簡的心徹底沉到了谷底——完了，顯卡燒了？主板廢了？這他媽修起來得多少錢？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那場瘋狂的“爆炸”毫無征兆地平息了。如同退潮般迅速，所有混亂的色彩和線條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屏幕恢復了穩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