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不是維生液的包裹，也不是囚室合金牆壁的觸感。是意識沉入無底冰淵的絕對寒冷，是靈魂被剝離、被反復碾壓成齏粉的劇痛之後，殘留的空洞與麻木。
秦烽感覺自己在一片絕對的虛無中漂浮。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時間。只有右臂深處那枚源晶，如同被投入煉獄熔爐的核心，持續不斷地傳來被極致壓抑的、冰冷與灼熱交織的撕裂感。每一次“搏動”，都像瀕死野獸最後的抽搐，提醒着他殘酷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類似電流幹擾的“滋滋”聲，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這片虛無的寂靜。緊接着，是斷斷續續、模糊不清的人聲，像隔着一層厚重的毛玻璃。
“…閾值…嚴重超標…抑制器…穩定態…能量反噬…”
“…生理指標…崩潰邊緣…中樞神經…不可逆損傷風險…極高…”
“…博士…指令…維持最低生命體征…數據…優先…”
聲音冰冷、專業，帶着一種處理故障機器般的漠然。
秦烽的意識如同生鏽的齒輪，在巨大的阻力下，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重新齧合。沉重的眼皮仿佛被焊死，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
刺目的白光瞬間涌入！依舊是那囚室冰冷的、毫無溫度的頂燈。
視線模糊、晃動，如同隔着一層晃動的水幕。他發現自己依舊盤膝坐在地上，但姿勢極其狼狽，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一側歪斜，全靠冰冷的牆壁支撐着才沒有倒下。嘴角殘留着粘稠的、帶着鐵鏽味的液體，是血。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胸腔深處火辣辣的痛楚，仿佛肺部布滿了裂紋。後背剛剛愈合的傷口也傳來陣陣撕裂般的抽痛。
而右臂…那抑制器的幽藍光芒，不再像之前那樣穩定地“呼吸”明滅，而是如同垂死掙扎的螢火蟲，極其微弱、極其急促地閃爍着，光芒黯淡了許多。源晶傳來的劇痛也變成了持續不斷的、如同鈍刀刮骨般的麻木灼痛，伴隨着一陣陣深入骨髓的冰冷空虛感。
剛才那一下…差點把他徹底摧毀。
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那個年輕研究員正手忙腳亂地操作着懸浮儀器。儀器上原本穩定的指示燈此刻瘋狂閃爍着紅光和代表危險的黃色。研究員戴着過濾面罩，但露出的那雙眼睛裏充滿了驚恐和後怕，手都在微微發抖。他旁邊站着兩個穿着黑色、帶有厚重防護材質制服、戴着全覆蓋式頭盔的安保人員，如同兩尊冰冷的鐵塔，手中的武器（不再是能量步槍，而是某種閃爍着電弧的約束棒）警惕地對着秦烽。
“他…他醒了！”年輕研究員看到秦烽睜眼，聲音帶着顫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兩名安保人員立刻上前一步，約束棒頂端的電弧“噼啪”作響，威懾意味十足。
秦烽艱難地轉動眼球，視線越過他們，死死盯向囚室牆壁上方那塊黑色的屏幕。屏幕此刻是關閉狀態，漆黑一片，像一只閉上的、冷漠的眼睛。
小七…地圖上那個被紅色光點快速吞噬的幽藍光點…47小時…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身體的劇痛！他掙扎着想動，想嘶吼，想質問！但身體如同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連動一下手指都無比艱難。喉嚨裏只能發出嘶啞的“嗬嗬”聲，帶着血沫。
“別動！保持安靜！”一名安保人員厲聲呵斥，約束棒威脅性地向前遞了遞。
“他…他的生理指標還在危險區！不能受刺激！”年輕研究員連忙阻止，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他飛快地在懸浮儀器的控制面板上操作着，似乎在調整着什麼參數。“正在注射…神經穩定劑和…高濃度營養液…強行維持…”
一股冰涼的液體通過頸側的探針注入血管。秦烽感覺那股焚燒靈魂的劇痛和冰冷的空虛感似乎被強行壓制下去了一些，但代價是更深的麻木和一種靈魂被剝離般的困倦。身體的痛苦減輕了，但內心的絕望卻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博士…源能研究所…他們像一張無形而冰冷的大網，籠罩着廢土，籠罩着他和小七的命運。零用自毀換來的，只是短暫的喘息？母親的犧牲…又換來了什麼？
就在這時——
牆壁上那塊黑色的屏幕，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
博士那張輪廓分明、充滿威嚴的臉再次出現。深邃銳利的眼睛透過屏幕，平靜地注視着囚室內狼狽不堪的秦烽，仿佛在欣賞一件剛剛經歷過極限測試、瀕臨損壞的精密儀器。
“載體-07。”博士的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剛才的‘壓力測試’，結果令人…印象深刻。你的身體，或者說，你體內那枚‘源點’的韌性，超出了我們的預期模型。雖然過程有些…失控，但收獲的數據，價值非凡。”
收獲的數據…價值非凡…
秦烽的瞳孔猛地收縮！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間沖散了神經穩定劑帶來的麻木！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張冷酷的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角再次溢出一絲鮮血。他們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只在乎榨取數據！只在乎那該死的“源點”！
“憤怒毫無意義，載體-07。”博士仿佛看穿了他的內心，語氣帶着一絲冰冷的告誡，“你的情緒波動，只會加速你核心單元的衰竭，讓我們失去一個珍貴的活體樣本。這對你，對研究所，都沒有好處。”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深邃的目光似乎透過屏幕，穿透了秦烽的身體，落在他右臂那黯淡閃爍的抑制器上。
“鑑於你目前的狀態，以及剛才測試中獲取的關鍵數據，我們對你的‘監管’策略，將進行微調。”博士的聲音帶着一種掌控一切的漠然，“強制性的深度掃描和壓力測試暫時中止。你需要時間…恢復。更需要時間…思考。”
博士的身體微微前傾，那張臉在屏幕上放大，帶來的壓迫感更加強烈。
“思考你的價值，載體-07。思考你母親蘇晚晴博士爲之付出一切的研究，其真正的意義。思考如何利用你體內這枚鑰匙，去開啓那扇通往新紀元的大門…而不是在無謂的憤怒和愚蠢的逃亡中，將它徹底損毀。”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液，帶着誘惑與威脅的雙重鋒刃。
“至於那個‘藍血’個體…”博士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弧度，“追蹤仍在繼續。47小時…或許會更短。她的命運，掌握在她自己手裏，也掌握在…帶走她的人手裏。當然，也與你接下來的…‘配合度’，息息相關。”
赤裸裸的威脅！用小七的安危，作爲逼迫他就範的籌碼！
秦烽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窒息！他想怒吼，想咒罵，想砸碎眼前這面冰冷的屏幕！但身體被劇痛、虛弱和神經穩定劑牢牢禁錮，連一絲多餘的力量都凝聚不起來。只有那雙眼睛，燃燒着冰冷的、幾乎要凝成實質的仇恨火焰，死死地釘在博士的臉上。
“好好休息。好好思考。”博士最後看了秦烽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別讓我失望”。屏幕上的畫面瞬間消失，重新變成一片漆黑。
囚室內恢復了死寂。只有懸浮儀器發出細微的嗡鳴，神經穩定劑和營養液繼續通過探針注入他的身體，維持着這具瀕臨崩潰的軀殼。兩名安保人員警惕地退到門口，但沒有離開。年輕研究員看着儀器上逐漸穩定（雖然依舊在危險邊緣徘徊）的指標，長長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冷汗，小心翼翼地開始收拾設備。
秦烽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上了眼睛。不是因爲困倦，而是爲了掩蓋眼中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仇恨和絕望。
思考？休息？
在得知小七即將被捕，在得知自己不過是實驗室裏一塊被觀察的活體電池，在零的犧牲和母親的真相被如此冰冷地揭開之後？
冰冷的絕望之下，那被劇痛和高壓電流反復蹂躪過的神經深處，一絲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印記”被強行喚醒——不是記憶，不是畫面，而是一種感覺！
在抑制器被外力加壓到極限、能量網繃緊到幾乎斷裂的刹那，在感知力被強行撕裂、延伸出去的瞬間，在觸及到那張廢土地圖、看到那被紅色光點包圍的幽藍光點時…他不僅僅“看”到了位置！
在那一閃即逝、被巨大痛苦淹沒的感知巔峰，在那超越物理界限的能量共鳴中，他仿佛…捕捉到了一縷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能量波動！
那波動…冰冷、純淨、帶着一種非人的秩序感…與零身上的氣息…極其相似！雖然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混雜在無數混亂的信號中，但它確實存在！而且…其源頭，並非來自零正在被修復的數據庫碎片所在的核心區域，而是…來自地圖上，那個幽藍光點（小七）正在移動方向的…更深處？！
零？不，零已經消融在湮滅脈沖中。那…是什麼？是零留下的什麼東西？還是…和她同源的…其他存在？
這個發現，如同在絕對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粒比塵埃還要微弱的星火！
希望渺茫得近乎絕望。但它存在！
秦烽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在劇烈地轉動。所有的痛苦、憤怒、絕望，都被強行壓縮、凝聚，如同鍛打一塊頑鐵！他需要恢復！需要力量！需要重新找到那種瀕臨極限的感知狀態！需要再次抓住那轉瞬即逝的“湍流”與“間隙”！
源晶在抑制器的枷鎖下，傳來一陣不甘的、冰冷的悸動。像一頭被鎖鏈禁錮的凶獸，在黑暗中，第一次…嗅到了掙脫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