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一日比一日深。
翠微園外,青黛懷揣着那封,關系着“聽雪樓”未來的密信,一顆心七上八下,如同揣着一團滾燙的炭火。
城南,聚寶齋。
這是京城之中,一家毫不起眼的當鋪。門臉不大,甚至有些陳舊,牌匾上的漆都已斑駁。與那些動輒金碧輝煌的同行相比,它顯得那般格格不入。
只有京城最頂級的權貴才知道,這家當鋪,背景深不可測。它從不做什麼大生意,卻也從未,有人敢在這裏鬧事。
青黛按照慕綰卿的吩咐,沒有從正門進。她繞到後巷,那裏的牆根下,堆着幾個半舊的酒壇,一股淡淡的酒糟味,在空氣中彌漫。她按照密信中的指示,以一種特殊的、三長兩短的節奏,輕輕叩響了那扇不起眼的後門。
許久,門內,才傳來一個蒼老而警惕的聲音。
“誰?”
“尋人。”青黛壓低了聲音,讓自己的聲線,聽起來,更像一個沉穩的少年,“尋一位,姓魏的老鄉。”
門,被拉開一道縫隙。
一張布滿了歲月溝壑的的臉,從門後探了出來。
正是聚寶齋的掌櫃,魏賢。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穿着普通,眼神卻異常沉靜的“少年”,緩緩道:“這裏,沒有姓魏的。”
說完,便要關門。
青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成敗就在此一舉!
深吸一口氣,清晰地,念出了那句,仿佛來自遙遠時空的暗號。
“——東海的夜明珠,還亮不亮?”
“吱呀——”
那扇即將關閉的門,驟然,停住了。
魏賢那只搭在門栓上的、幹瘦的手,猛地一僵!
那雙原本渾濁的眸子裏,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驚,錯愕,難以置信……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爲了劇烈的顫抖!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青黛,那眼神,像是一把生了鏽的刀,在拼命地刮開時間的塵埃,試圖看清她身後,那個熟悉到刻進他骨髓裏的影子!
“你……你再說一遍?”他的聲音嘶啞。
青黛的心,也因爲他這劇烈的反應,而狂跳不止。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復了一遍。
“東海的夜明珠,還亮不亮?”
這一次,魏賢聽清了。
這句暗號……
這句,只有他和“那個人”,知道的暗號!
這句,他等了十年,盼了十年,以爲,此生都再也等不到了的暗號!
他的眼眶,驀地紅了。
兩行渾濁的、滾燙的老淚,不受控制地,從他那張布滿了皺紋的臉上,決堤而下!
他猛地拉開大門,一把抓住青黛的肩膀,因爲激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下一句!”他嘶吼道,“下一句是什麼?!”
青黛被他這狀若瘋魔的樣子,嚇了一跳,卻也知道,自己……賭對了!
她忍着痛,用同樣鄭重的語氣,回答道:
“——只待故人歸。”
“撲通——!”
聽到這五個字,魏賢,這位在京城之中,掌管着一個龐大商業帝國的、神秘的當鋪掌櫃,竟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對着眼前這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女,跪了下去!
“老奴……老奴魏賢……”
“恭迎……主子……回家!”
他泣不成聲,將頭深深地,磕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十年了。
整整十年了。
他守着這個秘密,守着這份忠誠,守着那個,他以爲,早已隕落的、如神祇般的身影。
從一個風華正茂的內侍,守到了如今的,兩鬢斑白。
本以爲,他會守着這個秘密,一直到死。
卻未曾想,有生之年,竟真的等到了……故人歸來的訊號!
半個時辰後,聚寶齋最深處的、一間由精鐵打造的密室之內。
青黛,依舊有些心神恍惚。
她看着眼前這位,早已恢復了平靜,卻依舊難掩激動的魏掌櫃,看着這間,堆滿了金銀、地契、和各地產業賬本的密室,只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
“這是主子當年,留下的‘火種’。”魏賢撫摸着一個紫檀木的盒子,眼中,滿是追憶與崇敬,“當年,主子交給我時,裏面,只有三萬兩白銀,和京城的三間鋪子。”
他緩緩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張巨大的、遍布整個大鄴王朝的……商業版圖!
“十年來,老奴,不敢忘主子教誨。用主子教的‘以錢生錢’之法,將這三間鋪子,變成了如今,遍布全國的,三百七十二間‘聚寶齋’。從絲綢、茶葉,到鹽鐵、漕運,但凡,是這天下最賺錢的生意,都有我們的人。”
“主子當年留下的三萬兩‘火種’,如今,已是……”
他頓了頓,說出了一個,足以讓青黛,當場窒息的數字。
“……三千萬兩,流銀。”
他將一張隨時可以在任何一家“聚寶齋”分號,支取十萬兩白銀的紫金票據,恭恭敬敬地,遞到了青黛的面前。
“請姑娘,轉告主子。”
“聽雪樓,重建的‘軍費’,早已,備好。”
“老奴……只等,樓主號令!”
青黛顫抖着,接過了薄如蟬翼,卻又重如泰山的票據。
就在她,準備告辭離去之時,魏賢,卻忽然,叫住了她。
“姑娘,請留步。”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屬於頂級商人的精明。
“老奴,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您請講。”
“‘聽雪樓’如今,有了‘錢’。但,錢,是死的。要讓死錢,變成活水,源源不斷地,支撐樓主的大業,還需要一樣東西。”
“什麼?”
“一個,真正懂得,如何‘以錢生錢’,如何,用一方小小的算盤,去撬動整個天下財富的……”
“——大算盤。”
魏賢看着青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老奴知道,有一個人能擔此大任。”
“此人,原是戶部奇才,因得罪權貴而落魄。如今,正在城西的銷金窟裏,做一個不見天日的賬房先生。”
“此人,若能爲主子所用,‘聽雪樓’,才算是真正的……如虎添翼!”
當青黛,懷揣着那張十萬兩的紫金票據,和關於“大算盤”的消息,回到翠微園,向慕綰卿復命時。
已是,深夜。
慕綰卿聽完她的匯報,良久,沒有說話。
緩緩地走到窗邊,推開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窗外,一輪明月,正高懸於天際,清冷如霜。
十年了。
她以爲,早已人走茶涼。
卻未曾想,當年,隨手布下的一顆閒子,竟在十年之後,爲她守出了一個,如此龐大的……商業帝國。
一股暖流,在冰封了兩世的心中,緩緩流淌。
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我知道了。”
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裏沒有太多的激動,只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屬於王者的從容。
“一個強大的勢力,不僅需要有,能於黑暗中行走的‘刀’,更需要有,能於陽光下,創造財富的‘錢袋子’。”
“青黛,”她下達了,新的指令,“傳令‘殘影’,去查。”
“查清那個銷金窟的賬房先生,所有的,底細。”
“三日後,”她的唇邊,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微笑,“我要親自,去會一會,這位,魏掌櫃口中的……‘大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