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古言,背景架空,非爽文,偏群像,前期鋪墊成長,節奏略慢,還請各位寶寶們耐心往下看,小魚兒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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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啓二十六年,青州的臘月比往年更甚,冷得徹骨。
鉛灰色雲層像浸了墨的棉絮,從四面八方壓在上空,城外北風呼嘯着掠過樹梢,枝條搖擺相撞如骨節輕響,茅檐凝霜,幾蓬枯茅在寒風中抖,卷着碎雪沫子,掠過半舊的矮牆,落入一戶農舍小院兒中。
農舍兩大一小三間臥房並廚房共四間。
最偏角昏暗的小間兒裏,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正坐在床沿,揪着衣角用力壓着嘴唇悶聲咳嗽,咳嗽聲一陣高過一陣,鈍得一旁三歲半瘦小男童滿臉急色替她揪心。
一個七八歲大的小丫頭端着一碗剛燒開的熱水,從外頭矮小廚房一路小跑進屋。
瘦得黃巴巴的鵝蛋臉掩不住清秀,眼窩微陷,襯得她那雙大眼睛格外明亮,一頭枯發梳着個小辮兒,用青灰色舊布條綁着,發枯,卻不顯亂,隨着她小跑的步伐在腦後晃蕩。
屋內昏暗未點燭火,她一進門便收了腳勢,快步走向床沿。
經過院子時碗裏灌了冷風,又灑出些許,熱煙漸消已不再燙口,她小心將碗遞到老婦人唇邊。
“阿婆,您快喝點兒熱的潤潤喉。”
宋氏抖着幹枯發黃的雙手捧住碗,邊咳嗽邊小口喝起來,她使勁壓下喉間癢意,這才減緩些許,咳得不似先前那般厲害。
乖巧的小青佑邁着小短腿,先阿姐一步接過豁了小口兒的空碗,放在離床邊半步遠瘸了條腿的破舊木桌上。
“咳咳咳嗯……咳咳……”屋子裏再次響起宋氏一連串的咳嗽聲。
“阿婆,這天一日冷過一日,您一直這麼拖着總也不見好,咱去城裏找個大夫給您抓藥吧?”青茴幫阿婆撫着胸口,滿臉憂色。
“咳咳咳……咳嗽兩日也不是甚麼大事,過幾日便好了,茴兒莫要憂心,咳咳嗯……”宋氏強止住咳意扯出一抹微笑,臉上的褶子又深了幾分。
青茴紅着眼眶暗自嘆氣。
她已經數不清勸了阿婆多少回了,奈何阿婆是個有主見的,性子又倔,總是勸不動。
年紀尚小心思單純的青佑仰着尖瘦小臉兒問,“過幾日阿婆真的就能好了嗎?”
宋氏伸出幹巴粗糙的手想要握住孫子的小手,在將要碰到的時候又收了回去。
怕將病氣兒過給孫子。
“佑兒放心,阿婆……會好的。”
自入冬開始,阿婆咳得一日比一日嚴重,她舍不得費銀錢,總這麼拖着。
不見藥,怎麼會好?
青茴忍不住想要再勸,窗外忽地傳來二嬸尖酸刻薄的譏諷聲。
“揣着銀子捂蛋,我看是鐵了心的要買棺帶蓋兒,想死也挑個好時候,休要死在年節前頭憑白添晦氣。”
宋氏的二兒媳杜月香此刻正坐在東屋窗下火盆兒旁納鞋底兒。
隔着窗聽見婆母一陣陣咳嗽聲,她心中火氣難疏,臉色竟是比外頭鉛灰色的天空還要陰沉,眼神如豁開口子的幕布一般要吃人。
她將手中的針猛地往線梭子上一扎,砸進針線筐裏,“蹭”的起身要出門。
在媳婦跟前兒低眉順眼的孟二河伸手用力拉住媳婦,搖頭眼底滿是祈求,壓低聲音勸。
“月香,咱娘平日裏節儉慣了,一輩子沒花過幾個銅板,忍着病痛也是想省點銀錢,眼看快過年了,你就……少說兩句吧,不吉利。”
杜月香猛地睜大雙眼,扭頭咆哮起來,“孟二河!!!你個沒本事的窩囊廢也配說我說的話不吉利,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要不是我給你生兒生女,你這輩子鐵定打光棍。
自家兒女都要養不活了,偏要養那不中用的老東西,還帶着一雙拖油瓶,短命鬼的兒女能是什麼香餑餑,克父克母的髒玩意兒,你今兒個再不給我把他們攆出去,這年誰都甭想過!!!”
杜月香嘴裏好似燃了鞭炮“噼噼啪啪”,嚇得西屋正在寫字繡花的三個兒女坐得端端正正,大氣兒不敢出。
同時也聽得偏角小間兒裏祖孫兒三人變了臉色。
宋氏氣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拽着補丁摞補丁的破被邊子猛地咳嗽起來。
雖聽不懂二嬸咆哮的那一長串兒是什麼意思,卻也知道不是好話,青佑抖着身子靠向離他最近的阿姐,眼中蓄滿淚水,卻是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青茴忍不住攥緊拳頭,指甲深陷進無甚肉的手心兒裏,掀得生疼。
手心皮破血流,卻不及二嬸傷人的話鑽心。
爺爺孟靜山早逝,留下阿婆和兩個兒子孤兒寡母三人。
阿婆守寡半輩子,受盡四鄰八裏冷眼,嘔心瀝血將兩個兒子拉扯大,好不容易給兩個兒子都娶上媳婦。
爹爹孟大河手巧會木匠活兒,在大戶人家做長工,給大戶人家修房子時不慎從房頂掉落在亂棍尖兒上,穿腹而亡。
娘親因受不得刺激動了胎氣難產,生了三日三夜,留下遺腹子便撒手而寰。
前後不過三五日的光景,舊喪未辦又添新喪,阿婆白發人送黑發人。
時年她才五歲,卻已記事,小小的她摟着爹娘的屍體嚎啕大哭。
阿婆強忍悲痛,用板車拉着爹爹的屍體去城裏大戶人家索要賠償,主家嫌晦氣,丟出三兩銀子,讓家丁連人帶板車屍體一起轟出城外。
三兩銀子一條命,她爹命如草芥!
三年來,阿婆從沒動過其中一文錢!
阿婆時常自言自語,說那是她大兒的命,總要花在兒的骨血身上!
可有些人卻時刻惦記着不屬於他們的!
不知東屋孟二河又說了什麼,杜月香再次咆哮一陣後,屋子裏響起“砰砰哐哐”箱翻櫃倒聲,隨即便是廚房鍋兒瓢盆一陣“譁譁”落地聲,震碎了一冬的平靜。
這場景,自老大兩口子去世後,每逢過年總要在年節前頭上演一場!
念着大兒大兒媳留下的一雙兒女尚幼,宋氏咬牙和血忍了一年又一年。
青茴的小拳頭卻是一年比一年攥得緊。
她紅着眼眶開口懇求,“阿婆,把銀子拿出來看大夫抓藥吧,銀子花了二嬸就不惦記了。”
宋氏忍住咳意,將淚水憋回通紅的眼眶裏。
“茴兒,你且記住,人心不足,溝壑難填,倘若今年拿出銀子,只怕等不及明年她就會將咱們徹底趕出家門,年年如此,咱只當沒聽見,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二兒媳年年鬧,整個孟家村皆知她宋氏年邁領着兩個幼兒和老二幾口子住。
老弱婦孺,無房無產,身上揣着三兩銀子,走出家門,如稚童過街。
能走多遠?
又能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