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還是沒怎麼用下飯,只挑了幾筷子豆幹喝了幾口湯。”
大廚房裏,專管老太太飯食的林媽媽看着前邊送回來的菜,這是今晚做的第二桌了。她的眉頭都皺緊了,圓盤似的臉上露出濃濃愁緒,她叉着腰瞪着那幾盤子菜看了會兒,便揮了揮手叫人分了下去,又臨時想起什麼,搶下了一盤清炒蝦仁,扭頭看了看,準確無誤地掃向灶膛那兒,扭着腰走過去。
“又在發愣!”林媽媽將盤子重重放在灶台上,恨鐵不成鋼地低喝一聲。
徐鸞抬臉看到這一世的娘正瞪着自己,炊煙與火光在她臉上映照得鮮活,她才是回過神來,彎唇露出個笑來,“娘。”
林媽媽聽着幺女這軟綿綿的聲音,又是無奈又是氣惱,分明也生了一張不輸她大姐二姐的又白又俏的臉,怎麼這性子這般憨呆拿不出手,只能護在身邊放在廚房,都不敢讓人挑出去伺候主子們,生怕她惹了禍。
好在她還算乖巧懂事,等閒不出廚房,老實悶在這兒給她打下手。
“也不知是不是送子娘娘見你大姐二姐伶俐能幹,就把你這個呆的硬塞了過來讓我也曉得曉得頭疼的滋味!”林媽媽指着蝦仁,沒好氣道,“快些吃吧,忙了一晚上是不是也餓了?”
徐鸞一聽這話,既覺得冤枉,又覺得這話實在沒錯。
否則的話,她好好地在現代讀書生活,家境殷實,感情也將成正果,怎麼就一睜眼穿到了這未知的時代,成了個剛出生的小嬰兒呢?
剛穿來時,或許是嬰兒身體太小,大腦發育不全,她的記憶都是模糊殘缺的,導致她有些錯亂,在旁人看來就是呆傻,一直到八歲,她的記憶才全部回歸,知道自己是誰,又來自哪裏。
可知道的那瞬間,太絕望了。
這時代封建、迂腐,到處散發着惡臭的氣息,女子地位低下,人命不值錢,階級森嚴,奴隸生的孩子永遠是奴隸,矮人一等,一旦犯了錯甚至只是被主子看不順眼就要有大災,打板子是小,發賣出去是最可怕的,尤其是女子。
她爹娘就是梁國公府的累世家仆,家仆的出路就是將來也找個家仆,生下的孩子成爲新的家仆,如此循環往復,對於女子來說,另有一條出路,那就是成爲家中男主子的通房,努力獲得恩準生下孩子。
徐鸞想到這一世自己的兩個姐姐,大姐徐紅梅直爽能幹,憑着絕好的女紅,十四歲成了梁家大爺的婢女,十六歲就被收作房成了通房,如今二十一歲,已經流產多次,她每每見了都難過傷心。
二姐徐黃杏活潑愛笑,做得一手好點心,是國公夫人的左膀右臂,可她心裏卻盼着能成爲梁家二爺的通房,她勸過幾回,都被指着腦袋斥了回來,斥她不懂事不開竅。
她還有個弟弟,今年十二,跟着她爹在馬房伺候馬匹,一生也一眼看到頭。
徐鸞不願意出挑,便索性繼續做個呆傻的,謹慎地悶在廚房裏,以免被府裏的男主子們看上拖進山洞裏就地奸了去。
這樣的事也有,梁家很大,老太太親生的雖然就梁國公一人,但他還有幾個庶兄弟,那放蕩風流的五老爺就常幹出這樣的事。
徐鸞也不知道未來該怎麼樣,她一次都沒出去過,這就是呆愚的一個壞處,雖說廚房有采買,可以偶爾跟着出門,但她娘至今絕不讓她出門。
但她絕不願意就這樣渾渾噩噩一輩子做奴隸或是成爲玩物。
她等待着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贖身的機會,哪怕外面的世界再艱辛困難,她也要出去看一看。
“吃啊!又發愣!”林媽媽看幺女傻呆呆的樣子,忍不住抬手又在她腦袋上敲了一板栗,“快些吃,吃完收拾好就回去了。”
徐鸞站起來,拿了筷子吃那盤蝦仁,冬天了,路上一來一回已經涼透了,但依舊可口。
這是難得的主子們的飯菜還能流回到廚房,想來老太太心情差,都沒將飯菜賞給身邊的仆從,這就便宜了廚房裏的他們。
徐鸞抿唇笑起來,大眼朝她一彎,“娘的手藝更好了。”
林媽媽被她這樣一看又一笑,心就軟塌塌的,又忍不住嘀咕,“瞧着也是個伶俐的,怎麼真碰上事就立不起來!”她嘆口氣,“青荷啊,眨眼你就十六了,到現在還沒着落,你但凡靈活點,你二姐都能把你帶去夫人那兒做活,現在……算了,等你滿二十,我和你爹就給你說門親。”
府裏的婢女若不是被主子看上做房裏人,那就是等到了二十歲配人,多爲主子指派,除非在主子那兒得眼的可以自己相看後去找主子說親,也就是征得同意。
她娘是大廚房的廚娘,她爹是管車馬的小管事,自然還算能這麼求一求。
徐鸞吃完一盤蝦仁又吃了個饅頭便飽了,隨後跟着一起收拾廚房,將火熄滅,灶頭清潔幹淨,爛菜葉和沒吃完的剩菜都收進木桶裏蓋上,最後關緊了門窗,和她娘最後離了大廚房。
一路上,她吹着冷風聽着她娘念叨了一路,說着說着,還說到她二姐,順着歪到了梁家二爺身上。
“二爺前兩日回府了,不知會在府裏待幾日,若是二爺去夫人那兒請安,你二姐就能見着他了,說不定二爺能看上她呢!”林媽媽也就和自己幺女說說這些心裏的妄想。
徐鸞皺緊了眉,對於梁二爺無甚好感,雖然沒見過,但聽來的傳聞裏,那是個狂妄自大的人,封建中的封建,霸道凶惡,風流無情,視女人爲玩物,養了一院子歌姬舞姬,專門用來招待賓客,外面的風月場所也是他常去之地。
但他年紀輕輕已經是皇城司指揮使,是帝王信任之人,無人敢對他的做派置喙什麼。
“二爺雖然愛玩,但正經的通房卻都還沒有一個,盼你二姐有這福氣!”林媽媽還在碎碎念。
徐鸞本要說些什麼,可抬頭看到林媽媽在夜風中寒瑟的樣子,忍了下來沒吭聲,最後分別時,長長地呼出口氣。
府裏最西側的一排排下房是家仆住的地方,鴿子籠大小的屋子,除了有頭臉的管事們,俱都男女分開,一間屋住二到四人,徐鸞因着她爹娘的關系,是和她二姐住一屋,但她二姐大多數在夫人院裏值夜不回來。
如今冬天,屋子裏冷得像要結冰,她趕忙將炭點上。
廚房是油水最多的地方,這炭自然也是因爲她娘的緣故才有。
徐鸞用屋子裏打好的冷水洗了臉擦了身便立即鑽進了被窩裏,隨後就着點月光掏出藏在床底下夾縫裏的布包,數了數裏面的銀錢。
從十歲開始,她的月例和逢年過節收的賞錢就是自己收着了,她娘不再收走,如今六年過去,她一共攢了……五兩銀子並十三個大錢。
像她這樣的粗使丫鬟,贖身銀差不多五兩銀子,這是她打聽來的大概的銀錢,但鮮少有人自贖,也沒個確切的數,最關鍵的是,曾經自贖出去的仆從,都是得到主子恩典的。
怎麼樣得到恩典?
自然是要立功。
立功……立大功。
徐鸞咬了咬唇,小心將銀錢又包起來藏好。
立大功意味着要出風頭,一定要一次成功,否則就有不可預知的麻煩了。
徐鸞在床上躺了很久才感覺冰涼的手腳稍有暖意,努力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未亮,徐鸞在廚房裏用凍腫成胡蘿卜的手洗菜,忽然聽到了喜鵲的叫聲。
和喜鵲一起來的,還有老太太的貼身婢女,她疾步進了廚房,高聲喊着:“林媽媽,別忙活了,老太太今日要出府去寺裏燒香,還要住上些日子,你快收拾了東西一會兒帶個粗使丫頭一道去!”
出府去寺裏。
這幾個字令徐鸞一下揚起頭來,一雙眼亮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