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會的前一天,陳家別墅籠罩在一種奇特的氛圍中。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每個人都在默默準備着即將到來的風暴,表面上卻維持着詭異的平和。
晚餐時分,長長的餐桌上罕見地坐滿了人。陳建國坐在主位,面色凝重;李婉坐在他右側,眼神中帶着掩飾不住的憂慮;三個姐姐依次而坐,各自懷着心事;陳軒也被允許離開房間用餐,他坐在離主位最遠的位置,低着頭,全程一言不發。
陳默坐在陳建國左側,那個曾經屬於陳軒的位置。他安靜地吃着面前的白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餐桌上只有餐具碰撞的細微聲響,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整整二十分鍾,直到陳默放下筷子,用餐巾輕輕擦拭嘴角。
“爸,媽,姐姐們,”他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明天就是董事會了。在參加會議之前,我有個要求。”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陳默身上。陳建國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神銳利:“什麼要求?”
陳默從隨身攜帶的文件夾中取出一份文件,輕輕放在桌面上。那是一份精心準備的報告,封面簡潔而專業,與這個家的奢華格格不入。
“我要求核算陳家在過去十八年中,應付但未付的撫養費。”他的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餐桌上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李婉手中的叉子“啪嗒”一聲掉在盤子裏,陳夢震驚地睜大眼睛,陳琳則是一副“你瘋了”的表情,陳雪害怕地捂住了嘴。連一直低着頭的陳軒都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陳建國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他死死盯着那份文件,仿佛那是什麼洪水猛獸:“你再說一遍?”
“我要求核算過去十八年的撫養費。”陳默重復道,語氣依然平靜,“根據《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七條,父母對未成年子女有撫養教育的義務。從我四歲被拐賣到十八歲成年,整整十四年間,您和母親未能履行這一法定義務。”
他翻開文件的第一頁,上面清晰地列着相關法律條文。
陳琳猛地站起身,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陳默!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這是要把家當成法庭嗎?”
“二姐,請稍安勿躁。”陳默抬眼看向她,眼神冷靜得可怕,“我只是在主張我的合法權益。在這個家裏,既然情感無法得到公平對待,那就用法律和金錢來量化吧。”
陳夢努力維持着鎮定,但聲音還是泄露了一絲顫抖:“小默,你知道這樣做意味着什麼嗎?你會徹底毀了這個家!”
“毀了這個家的是長久以來的不公,不是我。”陳默的回應幹脆利落,“大姐,您精通公司法,應該很清楚,在商業領域,任何債務都需要清償。爲什麼到了家庭關系裏,就可以假裝不存在?”
陳建國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得可怕:“所以你把這些年來的苦難,都量化成了金錢?”
“不,”陳默搖頭,“金錢永遠無法衡量我經歷的苦難。但這些數字可以清楚地告訴你們,你們欠我的,遠比你們想象的多。”
他站起身,開始分發文件的復印件。當紙張放在每個人面前時,那輕微的聲響在寂靜的餐廳裏顯得格外刺耳。
“這是我委托專業機構做的核算報告。”陳默回到座位,開始解釋,“考慮到通貨膨脹率和生活水平的變化,我以本市中等收入家庭的標準進行計算。從1998年到2012年,十四年間,基礎的撫養費用總計爲...”
他報出一個數字,那串長長的數字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這還只是基礎的衣食住行費用。”陳默繼續說道,語氣平靜得像在做商業報告,“此外,還包括教育費用。按照本市普通學校的收費標準,從小學到高中的教育支出約爲...”
另一個驚人的數字。
“以及醫療保健費用、課外活動費用、以及其他必要開支。”陳默的目光掃過每個人震驚的臉,“總計金額爲...”
當最終的數字被報出時,連一向冷靜的陳夢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你...你瘋了嗎?”陳琳的聲音在發抖,“這簡直是在敲詐!”
陳默沒有理會她的指責,而是直視着陳建國:“爸,您是商業巨頭,應該很清楚,這還只是保守估計。如果按照陳家的生活水準來計算,這個數字至少要翻五倍。”
陳建國死死攥着手中的復印件,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所以,你回到這個家,就是爲了討債?”
“不,”陳默迎上父親的目光,毫不退縮,“我回到這個家,是因爲這裏本應是我的歸屬。但當我發現這個家無法給我應有的公正時,我只好用你們最熟悉的方式——金錢,來討回一點公道。”
李婉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小默,你怎麼能這樣...我們是你的父母啊...”
“媽,”陳默看向母親,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感,“正是因爲你們是我的父母,所以才更應該爲這十八年的缺席負責,不是嗎?”
陳軒突然冷笑一聲,打破了沉默:“我終於看明白了,你根本不是來找回親情的,你就是個來討債的!”
“閉嘴!”陳建國猛地喝道,嚇得陳軒立刻噤聲。
餐廳裏只剩下李婉壓抑的抽泣聲。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別墅內的燈光將每個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扭曲而變形。
陳建國緩緩站起身,他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異常高大,也異常孤獨。他拿起那份報告,一頁頁地翻看着,臉上的表情從憤怒逐漸變爲一種深沉的疲憊。
“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麼嗎?”陳建國突然開口,聲音沙啞,“這些數字,還不及陳軒一年花費的零頭。”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陳軒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李婉的哭聲戛然而止,三個姐姐都震驚地看着父親。
陳默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恢復了平靜:“所以,您承認這個計算是合理的?”
陳建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他的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蒼老。
“這些年,我一直在做慈善。”他緩緩說道,“捐助學校,修建醫院,幫助貧困兒童。我以爲這是在贖罪,爲可能還在受苦的你積德。”
他轉過身,眼中閃爍着復雜的光芒:“但我從來沒想過,我最應該補償的,是自己的兒子。”
陳默沉默着,等待父親繼續。
“這份報告,”陳建國舉起手中的文件,“我接受。不僅如此,我會讓公司的財務部門重新核算,按照陳家的生活標準,給你一個公平的數字。”
“建國!”李婉驚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很清楚。”陳建國的聲音異常平靜,“既然要用商業的方式解決家庭問題,那就要做到公平公正。小默說得對,這是我們欠他的。”
他走到陳默面前,父子二人對視着,空氣中彌漫着一種難以言說的張力。
“但是,”陳建國話鋒一轉,“我有一個條件。”
“請講。”陳默平靜地說。
“明天董事會結束後,你要正式進入陳氏集團工作。”陳建國的眼神銳利如鷹,“既然你要主張作爲繼承人的權利,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我要看看,你這個‘討債者’,有沒有能力守住你要繼承的家業。”
陳默的嘴角微微上揚:“這正是我想要的。”
“別答應得太快。”陳建國的語氣嚴肅,“我不會給你任何特殊待遇。你要從基層做起,用實力證明自己。如果表現不合格,別說繼承權,連這份撫養費我都會重新考慮。”
“公平。”陳默點頭,“我接受這個挑戰。”
陳建國深深地看着兒子,許久,才緩緩點頭:“好,那就這麼定了。明天的董事會,你會作爲我的特別助理參加。下周一開始,到集團總部報到。”
他轉身面向其他家庭成員,語氣不容置疑:“這件事到此爲止。從今往後,誰也不準再提。特別是你,陳軒。”
陳軒低着頭,雙手在桌下緊緊握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散會。”陳建國揮了揮手,仿佛用盡了全部力氣。
家人們陸續離開餐廳,每個人都心事重重。當陳默也要離開時,陳建國叫住了他。
“小默,”父親的語氣中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你真的認爲,用這種方式,能找回你失去的十八年嗎?”
陳默在門口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不能。但至少,可以讓我不再失去更多。”
他走出餐廳,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蕩,堅定而孤獨。
陳建國獨自站在餐廳裏,望着滿桌幾乎未動的佳肴,突然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他拿起那份撫養費核算報告,看着上面冰冷的數字,苦笑着搖頭。
“好一個討債者...”他喃喃自語,“我陳建國的兒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而在二樓的陰影裏,陳軒死死盯着從餐廳走出的陳默,眼中燃燒着嫉妒與仇恨的火焰。
“等着瞧吧,”他低聲自語,“想搶走我的一切?沒那麼容易。”
這場家庭會議,就像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表面的波瀾或許會平息,但深處的暗流,才剛剛開始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