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12月22日,廣播裏傳來偉人的最高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說服城裏的幹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子女,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各地農村的同志應當歡迎他們去。”
老三屆知青大部分選調回城後,1973年到1977年,高中畢業的“小五屆”又前仆後繼,繼續上山下鄉。
1974年,夏。
“孩她爸,咱囡囡怎麼還不醒啊?”一個滿是擔憂的婦人聲音響起。
被叫到的男人攬住妻子的肩膀安撫道:“放心,徐叔都說了,受了涼,心思鬱結,現在高燒都退了,休息好了就醒了。”
他們正坐在床邊,床上躺着一個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臉上還帶着發燒過後留下的紅暈,不知是不是身體不適,眉頭緊皺,嘴唇微動,好像在說夢話。
陳秀霞不禁湊近身子,想要聽清閨女在說什麼,但只聽到含糊不清的夢囈。
看到閨女這個樣子,她的心理防線漸漸崩塌,雙手緊緊地握着小姑娘的手,聲音再次哽咽:“囡囡啊,趕快醒過來吧,咱們不下鄉,媽給你想辦法。”
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一直在她耳邊響起,腦袋昏沉,眼皮沉重。
姜星闌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灰白色的牆面。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躺在哪裏。
是醫院嗎?
“囡囡,你醒了。”
剛才聽到的應該就是面前這位女士的聲音了。
陳秀霞激動的抓着姜德才的胳膊,“孩他爸,快看看,咱閨女是不是醒了?”說着說着又忍不住“嗚嗚”哭起來。
姜星闌頭還在疼,心髒也疼,她看看面前的兩人,張了張嘴想要問一問,卻沒能發出聲音。
看看四周,像是間臥室,有衣櫥、有書桌,帶着濃濃的年代感。
有些陌生,但......又有些熟悉。
她難受的閉上眼睛,腦海裏卻浮現起她暈倒之前的情景。
還記得她是難得回了一趟家,什麼都還沒做,就又一次迎來她親生母親的謾罵。
是的,從小就是這樣,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就算她躲得遠遠的,也依舊會被無緣無故的怒火牽連。
“還不是你這個討債鬼,老娘的好運都要被你磨沒了!”
“要不是生下你,我現在能過成這副樣子?”
“要你有什麼用,只會拖累我!”
這樣的話她已經聽了20多年,自從疼愛她的奶奶去世後,這個家她能不回就不回,現如今她大學要畢業了,以後可能都不會再來了,今天是來拿奶奶遺物的。
所以她不想再忍了,她已經忍夠了。
於是“大刀闊斧”的跟她這個媽吵了起來。
但...還沒吵兩句,她自己就氣急攻心昏死過去。
失去意識前她還在心裏祈禱:“能不能讓我重新投胎,去個好人家啊。”
難道現在真的實現了?
想到這姜星闌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她一定是受壓迫太久了。
吵架這件事情,她沒有經驗,空有一腔熱血!心裏有無數想要反駁的話卻又說不出來,只是沒想到會氣暈。
“這個吵架沒發揮好,能不能重來。”姜星闌不小心將心裏話說出了口。
“孩他爸,咱閨女是不是掉水裏,腦子進水了。”陳秀霞看到女兒奇怪的神情,小聲嘀咕了一句。
“噓,小點聲,別吵到閨女。”
姜星闌:我都聽見了。
嗯?閨女?誰閨女?
姜星闌聽到“閨女”兩個字,忍不住詫異地看向床邊說話的夫妻倆。
“閨女?”
“嗯,對啊。”夫妻倆站在床邊齊齊的向她點頭。
“我?”她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又忍不住看看周圍。
就這個一眼掃清的小屋子裏,應該就他們三人。
“糟了,糟了,閨女真的傻了,連咱都不認識了。”陳秀霞一臉緊張,手上的力氣都要把姜德才的胳膊抓破了。
“媽?爸?”
姜德才感覺到手臂的痛感,呲牙咧嘴,趕緊拉住自己媳婦的手,“快看,閨女叫咱呢。”
“哎,我就說咱囡囡怎麼會這麼容易傻。”
姜星闌還沒弄清楚狀況,“爸?媽?”
“哎,哎。”陳秀霞一看閨女好了,趕緊扶她坐起來,接過姜德才遞過來的水送到她嘴邊。
姜星闌嗓子本就難受,自然的就把水喝了。
陳秀霞看她乖乖的,更加心疼了。她將姜星闌的手握在手心,語重心長道:“閨女啊,咱不想下鄉,爸媽再想想辦法,要不媽把工作給你,或者讓你哥去!咱可不能再去跳河了啊,你可是咱們家的寶貝,爸媽也舍不得你下鄉的。”
下鄉?跳河?
下鄉!下鄉是什麼?
“下鄉當知青?”姜星闌試探性的問面前的人。
“鄉下的日子確實不好過,咱不去,不去。”陳秀霞怕她想太多,連忙安撫她。
知青下鄉那不是六七十年代的事情嗎?難道...她穿越了!
姜星闌內心如同驚濤駭浪,她盡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卻難以壓抑住語氣裏的緊張,問道:“現在是哪一年?”
陳秀霞略有疑惑,愣了一下,但還是回答道:“1974年啊,這才過完17歲生日,就忘記啦。”
該不會燒傻了吧。
陳秀霞連忙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已經不燙了。
“不燒了呀。”
姜德才看着媳婦這一系列動作拉了拉她,“先讓閨女再休息一會兒,咱去給她做點吃的。”
他只當姜星闌落水後受到驚嚇,一時還沒清醒。
陳秀霞擔憂的望向姜星闌,“那囡囡再睡會兒?”
姜星闌點點頭,她的確需要時間緩沖一下。
兩人出去給她關好門,姜星闌長舒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她現在有些分不清剛才的事情是做夢,還是幻覺,想着想着就又睡了過去。
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夢裏,夢裏她有一對十分寵愛她的父母,有兩個哥哥任由她欺負,還有一個弟弟也十分聽她的話。
她覺得很幸福,她想一直沉浸在這樣的美夢中。
“囡囡,囡囡,起來吃點東西再睡。”一個溫柔的聲音將她叫醒。
不知爲何,各種情景在她腦海中浮現,如走馬觀燈一般。
當她再次看到陳秀霞,脫口而出的是:“媽。”
“哎,還難受嗎?”陳秀霞將她扶起來靠在床頭,給她身後墊上枕頭,端過一碗面。
“快看媽給你煮的面條,你不是最愛吃了。”
一碗面條,上面放着一個煎的金黃的雞蛋,飄着零星的油花,就連蔥花都看起來十分誘人。
姜星闌自己接過碗,拿起筷子挑起放進嘴裏,“嗯,媽做的面條最好吃了。”
說着卻忍不住紅了眼眶,眼淚止不住的落進碗裏。
她從來沒有吃過親生母親給她煮的面,而面前的媽媽卻能將飯給她端到床上,爸爸也站在一旁看她吃飯。
姜星闌吸了吸鼻子,認真吃着這碗充滿愛的面條,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