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三刻,鎮西老槐樹下。
孟懷謹到的時候,樹下的石墩上已經坐了一個人。
灰布道袍,花白頭發用木簪束起,幹瘦得像一截枯木。他閉着眼,手裏捻着一串烏木念珠,嘴裏念念有詞,像是在誦經。晨霧未散,在他周身繚繞,襯得他像一尊泥塑的神像。
但孟懷謹知道,這不是神像。
這是李青陽,九十年前害死沈清月的邪修,第七處追捕多年的通緝犯。
“李道長。”孟懷謹在十步外停下,手杖輕輕點地,“久仰。”
李青陽睜開眼睛。
那雙眼睛很亮,亮得不像老年人,像兩點鬼火,在晨霧中幽幽閃爍。他上下打量孟懷謹,嘴角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第七處的孟處長?沒想到這點小事,竟勞您大駕。”
“事關人命,無小事。”孟懷謹語氣平淡,“懷表呢?”
李青陽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黃銅表殼,玻璃表蒙已經碎裂,表鏈鏽得發黑。確實是民國時期的老懷表。
“東西在這兒。”他將懷表放在石墩上,“但要拿回去,得用東西換。”
“你想要什麼?”
“那個至陽命格的小子。”李青陽的笑容擴大,露出焦黃的牙齒,“他的血,他的魂,他的肉身。貧道等了九十年,終於等到一個至陽之體,可不能錯過。”
孟懷謹搖頭:“不可能。”
“那這懷表,”李青陽慢慢收起笑容,“就只能毀了。裏面的魂魄碎片,也會跟着煙消雲散。”
“你可以試試。”孟懷謹向前一步,“但我要提醒你,毀壞生魂,罪加一等。第七處的牢房,可不比你在外面逍遙。”
“嚇我?”李青陽嗤笑,“貧道活了一百二十三年,什麼陣仗沒見過?你們第七處的那點手段……”
他話沒說完,臉色忽然一變。
孟懷謹的手杖,不知何時已經插在了地上。杖身微微顫動,發出低沉的嗡鳴。以手杖爲中心,一圈肉眼不可見的波紋擴散開來,所過之處,晨霧瞬間消散,露出青石板地面。
李青陽猛地站起,道袍無風自動:“你……”
“槐樹屬陰,易聚陰煞。”孟懷謹的聲音依舊平靜,“你選這裏見面,是想借此地陰氣壓制我。可惜,我帶了‘破陰錐’。”
他抬起右手,食指中指並攏,在空中虛畫。
隨着他的動作,空氣中浮現出金色的符文,一個接一個,連成鎖鏈,朝李青陽纏繞而去。
“雕蟲小技!”李青陽厲喝一聲,袖中飛出三道黑符,迎向金色鎖鏈。
符與鎖鏈相撞,沒有聲音,但空氣中爆開一團刺目的光!晨霧被震散,槐樹葉簌簌落下,石墩表面裂開蛛網般的細紋。
孟懷謹紋絲不動,李青陽卻連退三步,臉色鐵青。
“你……你的修爲……”他盯着孟懷謹,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對,第七處處長不該有這種實力……”
“誰告訴你,我只是處長?”孟懷謹緩緩拔出地上的手杖。
杖身脫離地面的瞬間,槐樹周圍十米範圍內的溫度驟降!不是陰冷,而是某種更純粹的、刺骨的寒意,像深冬的冰窟。
李青陽瞳孔驟縮:“你是……‘守夜人’?”
孟懷謹沒有回答。他握着手杖,朝李青陽走去。一步,兩步,步伐不快,但每走一步,腳下的青石板就結出一層薄霜。
李青陽慌了。他飛快地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是個巴掌大的黑色葫蘆,葫蘆口用紅布塞着。他拔掉塞子,對準孟懷謹。
葫蘆裏涌出滾滾黑煙,黑煙中隱約有無數人臉翻騰、哀嚎,發出刺耳的尖嘯!
“百鬼葫蘆?”孟懷謹停下腳步,眉頭微皺,“你倒是舍得下本錢。”
“去!”李青陽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葫蘆上。
黑煙暴漲,化作數十道鬼影,張牙舞爪撲向孟懷謹!鬼影所過之處,草木枯萎,青石板寸寸開裂!
孟懷謹嘆了口氣。
他舉起手杖,杖頭對準撲來的鬼影,輕輕說了兩個字:
“歸塵。”
沒有光,沒有聲音。
但那些鬼影,在距離他三步之外,齊齊停住。然後,像沙雕遇水,一點點崩解、消散,化作虛無。
黑煙散去,葫蘆“咔嚓”一聲裂開,從李青陽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成幾瓣。
李青陽臉色慘白,嘴角滲出血絲。他死死盯着孟懷謹,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守夜人……不可能……守夜人早該絕跡了……”
“時代在變。”孟懷謹走到他面前,手杖抵住他的咽喉,“李青陽,九十年前你害死沈清月,用邪術續命,逃了九十年。今天,該還債了。”
李青陽忽然笑了,笑得很詭異:“還債?孟處長,你以爲你贏了?”
他猛地抬手,將懷表狠狠摔在地上!
黃銅表殼碎裂,表盤崩飛,齒輪散落一地。但裏面沒有魂魄碎片——什麼都沒有,只是個空殼。
孟懷謹臉色一變。
“哈哈哈……”李青陽大笑,笑聲裏滿是得意,“貧道活了這麼久,會不留後手?真正的懷表,早就不在這兒了!你想要魂魄碎片?去鎮外的亂葬崗找吧!不過要快哦,子時之前找不到,碎片可就被那裏的孤魂野鬼分食了!”
他話音未落,整個人忽然化作一團黑霧,朝槐樹後疾射而去!
孟懷謹反應極快,手杖一揮,一道金色符文追着黑霧射出。但黑霧在空中一折,鑽進槐樹下一個不起眼的樹洞,消失不見。
槐樹周圍,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摔碎的懷表空殼。
孟懷謹站在原地,臉色陰沉。
他上當了。
李青陽根本沒打算交易,他從一開始就計劃用假懷表拖住孟懷謹,真身帶着真懷表去亂葬崗,用沈清月的魂魄碎片喂養那裏的孤魂野鬼,提升自己的實力。
亂葬崗……那是青石鎮最邪的地方,埋了幾百年的無主屍骨,陰氣沖天。別說普通人,就是第七處的正式隊員,進去也得脫層皮。
而且子時爲限。現在已過辰時,到子時還有八個時辰。
孟懷謹彎腰撿起懷表碎片,仔細看。做工粗糙,表殼是新的,只是做舊處理。李青陽早有準備。
他收起碎片,轉身快步離開。
必須趕在子時之前找到真懷表。
而能最快找到魂魄碎片的,只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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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安在客棧房間裏坐立不安。
孟懷謹已經去了一個時辰,沒有任何消息。窗外天色大亮,街上開始有人聲,但他什麼都聽不進去。
手腕上的烙印持續發熱,熱度比昨天更強,而且有了方向性——像指南針一樣,指向鎮西。
不是老槐樹的方向,是更西邊,靠近山腳。
亂葬崗就在那個方向。
周子安想起昨天感知到的第四個光點——那個飄忽不定的暗紅色光點,似乎也在那個區域移動。
難道李青陽把懷表帶去了亂葬崗?
他越想越不安,抓起背包就要出門。剛走到門口,門被推開了。
孟懷謹站在門外,臉色不太好看。
“孟處長?怎麼樣?懷表呢?”周子安急問。
孟懷謹搖頭,走進房間,將懷表碎片放在桌上:“假的。李青陽用假貨拖住我,真身帶着真懷表去了亂葬崗。他要拿沈清月的魂魄碎片喂養那裏的孤魂野鬼,提升實力。”
周子安如遭雷擊:“那……那怎麼辦?”
“只有一個辦法。”孟懷謹看着他,“你跟我去亂葬崗,用血契感應,找到真懷表的位置。但那裏很危險,陰氣極重,你現在的體質進去,輕則大病一場,重則……”
“魂魄被沖散。”周子安接話。
孟懷謹點頭:“所以你要想清楚。去,可能救回沈清月,但你自己會陷入險境。不去,沈清月的魂魄碎片被子時前分食,她徹底消散,但你能保全自己。”
周子安沒有猶豫:“我去。”
孟懷謹深深看他一眼:“不後悔?”
“後悔。”周子安說,“但如果不去,我會後悔一輩子。”
孟懷謹沉默了幾秒,點頭:“好。但去之前,我要給你加幾道護身符。亂葬崗的陰氣,不是你現在的體質能承受的。”
他從懷裏掏出三張黃符,咬破指尖,用血在上面各畫了一道符。畫完,符紙表面泛起淡淡的金光。
“一張貼胸口,護住心脈。一張貼額頭,守住靈台。一張握在手裏,關鍵時刻捏碎,能爆開一次純陽之氣,震散周圍的鬼物。”孟懷謹將符紙遞給他,“但記住,只有一次機會。用完了,你就只能靠自己的陽氣硬抗。”
周子安接過符紙,依言貼好。符紙貼在皮膚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像貼着一塊暖寶寶。
“還有這個。”孟懷謹又拿出一枚銅錢,用紅繩穿好,掛在他脖子上,“五帝錢,能辟邪。貼身戴着,別摘。”
周子安感覺到銅錢貼在胸口,那股溫熱感更明顯了。
“最後,”孟懷謹看着他,“我教你一句口訣。遇到危險時,默念三遍,能暫時激發你的至陽之氣,護住全身。但只能維持一刻鍾,過後你會虛脫,至少躺三天。”
“什麼口訣?”
孟懷謹湊近他耳邊,低聲說了九個字。
周子安記下,在心裏默念一遍,感覺丹田裏的氣流微微涌動。
“都記住了?”孟懷謹問。
“記住了。”
“那走吧。”孟懷謹轉身,“時間不多了。”
兩人離開客棧,朝鎮西走去。路上行人漸多,看見孟懷謹,都恭敬地讓路,低頭行禮,稱“孟先生”。看來孟懷謹在青石鎮地位不低。
出了鎮子,路變得荒涼。雜草叢生,碎石滿地,越往西走,霧氣越濃。明明是白天,光線卻昏暗得像傍晚。
“亂葬崗以前是刑場。”孟懷謹邊走邊說,“明清兩代,斬首的犯人都埋在這裏。後來戰亂,無人認領的屍體也往這兒扔。幾百年下來,陰氣累積,成了大凶之地。第七處本想清理,但牽涉太多因果,只能設下結界,防止裏面的東西跑出來。”
“李青陽怎麼進去的?”
“他修邪術,能暫時蒙蔽結界。”孟懷謹停下腳步,指着前方,“到了。”
周子安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是一片亂石崗,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地面上散落着碎骨和破陶片,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腐臭味。最詭異的是,明明是大白天,這裏卻籠罩着一層灰蒙蒙的霧氣,能見度不到十米。
霧氣中,隱約可見幾座歪斜的墓碑,碑文早已磨滅。
周子安左手腕的烙印,在這一刻劇烈跳動起來!
不是發熱,是跳動,像一顆心髒在皮膚下搏動。同時,他清晰地“感覺”到,在霧氣深處,有一個暗紅色的光點,正在快速移動。
“在那邊!”他指着霧氣最濃的地方。
孟懷謹點頭,從懷中掏出一面八卦鏡,對準那個方向。鏡面泛起金光,射入霧氣,照出一條模糊的小路。
“跟緊我。”孟懷謹率先踏入霧氣。
周子安緊隨其後。
一進霧氣,溫度驟降。不是普通的冷,是那種鑽進骨頭縫裏的陰冷。周圍的能見度瞬間降到不足五米,只能看見孟懷謹的背影和腳下模糊的小路。
耳邊傳來聲音。
不是風聲,是低語。無數人的低語,重疊在一起,聽不清說什麼,但充滿了怨毒、不甘、痛苦。
周子安胸口的五帝錢開始發熱,貼在額頭的符紙也微微發燙。孟懷謹給的護身符在起作用。
“別聽,別看,別回應。”孟懷謹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這裏的孤魂野鬼沒有意識,只會本能地攻擊活人。你回應了,它們就會纏上你。”
周子安點頭,強迫自己不去聽那些低語。但低語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像有人在耳邊呢喃。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周子安渾身一僵,回頭看去——
什麼都沒有。只有灰蒙蒙的霧氣。
但肩膀上的觸感還在,冰冷,溼滑,像死人的手。
“繼續走。”孟懷謹頭也不回,“是幻象。你越在意,它越真實。”
周子安咬牙,繼續往前走。肩膀上的“手”漸漸消失了,但腳下又傳來異樣——像有什麼東西抓住了他的腳踝。
低頭看,還是什麼都沒有。
但那種被抓住的感覺真實得可怕。
“默念我教你的口訣。”孟懷謹說。
周子安在心裏默念那九個字。
丹田裏的氣流開始加速旋轉,一股暖流從胸口擴散到四肢百骸。肩膀和腳踝上的冰冷感瞬間消失,耳邊的低語也減弱了許多。
有效。
他鬆了口氣,加快腳步。
又走了大約十分鍾,霧氣漸漸變淡。前方出現一片空地,空地上立着幾十座墳包,大多沒有墓碑,只有幾塊石頭堆砌。
空地中央,李青陽盤膝而坐,面前擺着一個小木桌,桌上放着真懷表——黃銅表殼完好,表蒙也沒碎,在灰蒙蒙的霧氣中泛着幽光。
他閉着眼,雙手結印,嘴裏念念有詞。隨着他的念誦,懷表表面浮現出淡淡的紅光,紅光中隱約可見一個少女的虛影——短發,學生裝,正是沈清月。
少女虛影表情痛苦,似乎在掙扎,但被紅光牢牢束縛,動彈不得。
“李青陽!”孟懷謹厲喝一聲,手中八卦鏡金光大盛,射向李青陽!
李青陽睜眼,嘴角勾起一抹獰笑:“來了?正好,省得我去找你。”
他抬手一揮,周圍幾十座墳包同時炸開!黑氣沖天而起,化作數十道鬼影,張牙舞爪撲向孟懷謹和周子安!
“退後!”孟懷謹將周子安推到身後,手杖往地上一插,金色符文再次浮現,結成一道光牆,擋住鬼影。
鬼影撞在光牆上,發出淒厲的尖嘯,黑煙翻滾,但無法突破。
“沒用的。”李青陽站起身,手中多了一把桃木劍,劍身上刻滿血色符文,“這裏的陰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你耗得過我?”
他咬破指尖,將血抹在桃木劍上。劍身紅光暴漲,一劍劈向光牆!
“轟——!”
光牆劇烈震動,金色符文明滅不定。孟懷謹臉色一白,嘴角滲出血絲。
“處長!”周子安驚呼。
“我沒事。”孟懷謹抹去血跡,眼神更冷,“李青陽,你以生魂飼鬼,違背天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天道?”李青陽大笑,“貧道活了一百多年,早就不信什麼天道!我只信實力!”
他再次揮劍,這一次,劍光化作血色長虹,直劈孟懷謹面門!
孟懷謹拔出手杖,迎上劍光。金紅兩色光芒碰撞,爆發出刺目的強光,震得周圍墳包紛紛塌陷!
周子安被氣浪掀翻在地,胸口一陣翻騰。他勉強爬起來,看向木桌——懷表還在那裏,沈清月的虛影越來越淡,像要隨時消散。
他必須拿到懷表!
但李青陽和孟懷謹激戰正酣,餘波掃蕩,他根本近不了身。
怎麼辦?
周子安看向左手腕。烙印劇烈跳動,幾乎要破皮而出。他能感覺到,沈清月的魂魄碎片正在被某種力量拉扯,隨時可能崩碎。
來不及了。
他咬咬牙,從懷裏掏出孟懷謹給的那張“捏碎爆開”的符紙,握在手裏。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朝着木桌沖了過去!
“小子找死!”李青陽察覺他的意圖,一劍逼退孟懷謹,左手虛空一抓!
一只巨大的黑色鬼手從霧氣中探出,抓向周子安!
周子安沒有躲——也躲不開。他握緊符紙,繼續前沖。
鬼手抓住了他。
冰冷,窒息,像掉進冰窟。
但就在這一刻,他捏碎了符紙。
“轟——!”
純白色的光芒以他爲中心炸開!鬼手像冰雪遇陽,瞬間消融!光芒所過之處,黑霧退散,鬼影哀嚎,連李青陽都悶哼一聲,倒退三步!
周子安趁機沖到木桌前,一把抓起懷表!
入手冰涼,但能感覺到裏面微弱的心跳——是沈清月魂魄的脈動。
“放下!”李青陽目眥欲裂,桃木劍脫手飛出,直刺周子安後心!
孟懷謹來不及救援,只能大喊:“躲開!”
周子安沒有躲。
他握緊懷表,轉身,看向飛來的桃木劍。
劍很快,帶着血色光芒,像一道閃電。
但他更快。
不是身體快,是意識快。
在那一瞬間,他“看見”了桃木劍的軌跡,看見了劍身上符文的流轉,看見了李青陽猙獰的表情,也看見了孟懷謹焦急的眼神。
然後,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沒想到的事——
他伸出左手,用烙印對準了桃木劍。
烙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紅光!紅光化作一道屏障,擋在身前!
桃木劍刺中屏障,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劍尖一點一點前進,但最終停在了周子安胸口前三寸。
再也無法寸進。
李青陽呆住了。
孟懷謹也呆住了。
周子安自己更呆。
他愣愣地看着胸前的桃木劍,又看看左手腕的烙印——紅光正在緩緩消退,但烙印本身,浮現出新的紋路。
不是血線,是金色的,像某種古老的符文,從手腕一直蔓延到手肘。
“這是……”孟懷謹喃喃,“血契反哺?她把自己的魂力……給了你?”
周子安不懂什麼反哺。他只知道,剛才那一瞬間,有一股溫暖的力量從烙印涌入身體,不是他的陽氣,是另一種更柔和、更堅韌的力量。
是沈清月。
哪怕只剩下碎片,她也在保護他。
周子安握緊懷表,看向李青陽:“你輸了。”
李青陽臉色鐵青,忽然仰天大笑:“輸?貧道還沒輸!”
他猛地撕開道袍,露出幹瘦的胸膛。胸口上,紋着一個詭異的黑色圖案——像一只眼睛,又像一張嘴。
“以我百年修爲,喚九幽之力!”李青陽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胸口紋身上!
紋身活了。
那只“眼睛”緩緩睜開,漆黑的瞳孔裏,倒映着周子安和孟懷謹驚愕的臉。
然後,無盡的黑暗從瞳孔中涌出,吞噬了周圍的一切。
光,聲音,溫度,全部消失。
只剩下純粹的、令人絕望的黑暗。
“這是……九幽噬魂陣……”孟懷謹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着一絲顫抖,“李青陽,你瘋了!這種禁術,施術者也會魂飛魄散!”
“哈哈哈……反正都是死,拉你們墊背!”李青陽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瘋狂而得意,“至陽之血,守夜人之魂,還有那個丫頭的魂魄碎片……吞了你們,貧道就能煉成鬼仙,長生不死!”
周子安感到懷表在發燙。
不是烙印那種熱,是真正的燙,像握着一塊燒紅的炭。
他低頭,看見懷表表面,沈清月的虛影正朝他伸手,嘴唇翕動,像在說什麼。
他聽不見。
黑暗吞噬了一切聲音。
但他“看見”了。
不是用眼睛,是用那股從烙印涌入的力量。
他看見沈清月站在他面前,穿着學生裝,短發,笑容幹淨,像照片裏那樣。
她對他做口型:
“閉眼。”
周子安閉上眼睛。
下一秒,懷表爆發出刺目的白光!
不是純白,是帶着淡淡金色的白,溫暖,明亮,像初升的太陽。
白光驅散了黑暗。
李青陽的慘叫聲響起:“不——!佛骨舍利?!這不可能——!”
聲音戛然而止。
白光持續了大約三秒,然後緩緩消散。
周子安睜開眼。
霧氣散盡,陽光重新灑下來。空地上,李青陽倒在地上,胸口紋身焦黑一片,冒着青煙。他睜大眼睛,死死盯着天空,眼裏滿是不甘和恐懼。
死了。
孟懷謹站在不遠處,拄着手杖,臉色蒼白,但還站着。
“結束了。”孟懷謹走到周子安身邊,看着他手裏的懷表,“佛骨舍利護主,在最後關頭爆發,淨化了九幽噬魂陣。李青陽被反噬,魂飛魄散。”
周子安低頭。
懷表已經恢復原狀,表面光滑,表蒙完整。但裏面沈清月的虛影……不見了。
“她……”周子安聲音發澀。
“暫時沉睡了。”孟懷謹拍拍他的肩,“舍利爆發消耗了她太多魂力,需要時間恢復。但好消息是,李青陽死了,她最大的威脅解除了。剩下的魂魄碎片,我們可以慢慢找。”
周子安握緊懷表,感受着裏面微弱的心跳。
她還活着。
這就夠了。
“走吧。”孟懷謹轉身,“此地不宜久留。結界被破,第七處的人很快會來善後。”
周子安最後看了一眼李青陽的屍體,跟着孟懷謹離開。
走出亂葬崗時,他回頭望去。
陽光下的亂葬崗,依舊荒涼,但那股陰冷的感覺淡了許多。
也許有一天,這裏會重新長出青草,開出野花。
也許。
他握緊懷表,轉身,走進陽光裏。
手腕上的烙印,金色的符文緩緩隱去,只留下暗紅色的血線。
但周子安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永遠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