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劇痛炸開,世界跟着金屬的刺耳響聲碎成了片——這是陳楓最後的記憶。
一個勁往下墜,渾身輕飄飄的,像是永遠落不到底。
直到一團昏黃的油燈光刺破眼前的混沌,耳邊傳來柴火噼啪燃燒的聲音、有人壓抑着的哭聲,還有……從自己喉嚨裏發出來的細細軟軟的哭聲?
陳楓猛地睜開了眼。
黑黢黢的木梁上掛着蜘蛛網,空氣裏混着泥土、稻草和灶火的味道。他想轉頭看看,腦袋卻疼得像被楔子往裏頭敲,一堆記憶碎片緊跟着涌了上來,亂得像炸開了鍋——
一雙粗糙的大手把他從溪水裏撈起來;油燈下,一個婦人縫補着舊衣服;大太陽底下,一個漢子揮着鋤頭回頭沖他憨憨地笑……“喬峰”這七年的人生,像滾燙的岩漿似的,沖進了他這個三十二歲戰略顧問的記憶裏,跟他自己的記憶攪在一起,撞來撞去。
暈得厲害,他忍不住幹嘔了幾下。
“峰兒!你醒了?!”一口濃重的鄉下口音突然炸響。一個滿臉風霜的婦人撲到炕邊,臉上全是眼淚——是喬氏,記憶裏那個“娘親”。
本能地,他啞着嗓子喊了一聲:“娘……”
喬氏一把把他摟進懷裏,一股暖暖的皂角味裹了過來。陳楓渾身僵硬地受着,腦子裏警鈴直響:不對!這身體的感覺不對!這不是他自己的身體!
更多的記憶碎片涌了過來:少室山、喬家村、北宋……還有個模模糊糊的,關於“契丹”的噩夢。
他抬起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只小孩子的手,又瘦又小,手掌上還有層薄繭。
穿越。這個荒誕的詞,徹底打碎了他最後一點僥幸。
“孩兒他娘,峰娃咋樣了?”一個結實的漢子快步走進來,是喬三槐。他黑黝黝的臉上綻開笑容,伸出粗糙的手輕輕摸了摸陳楓的額頭:“不燒了!太好了!”
喬峰——他得趕緊習慣這個名字——沉默地看着這對樸實的夫婦。一股沉甸甸的愛意涌過來,這愛意來自真正的喬峰。他輕輕搖了搖頭。
不能說,絕對不能說。他必須裝成原來的喬峰。
喬氏端來一個粗瓷碗,碗裏是煮得稀爛的粟米粥,飄着幾根野菜。陳楓一邊往下咽,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着:粗陶碗的邊緣坑坑窪窪,碗裏的米粒稀稀拉拉,婦人的手背上全是裂口,窗戶上貼的油紙補過好幾處,牆角擺着個土陶神像,房梁上掛着曬幹的艾草——這是北宋北方的窮苦農民家庭,啥都缺,還特別信神。
“爹,我睡了好久嗎?”
喬三槐夫婦更高興了。“沒多久沒多久,醒了就好。”喬三槐搓了搓手站起身,“你好好躺着,爹去劈點柴,明天玄苦大師說不定會來。”
玄苦?是少林的那個玄苦?
陳楓心裏一緊。從小孩的記憶裏能想起來,有個穿灰衣服的和尚,每隔一兩個月就會來一次,看他的眼神很復雜——既有關心,又像在打量什麼,還隱隱帶着點愧疚。一種不安的感覺,像影子似的跟了上來。
喬氏吹滅了油燈,只留灶膛裏還有點微光。黑暗一下子把屋子裹住了。
陳楓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心裏的恐慌慢慢平復下來,他那股做戰略顧問的分析本能又冒了出來:這地方雖然簡陋,但能住;養父母看着挺善良的;就是啥都缺,未知的危險也多。唯一的好處,是他有領先這個時代一千年的認知;壞處就是,啥都得從零開始。
短期目標很明確:裝成“病好之後稍微有點變”的喬峰,先活下去,再慢慢搞明白這個世界。尤其是那個玄苦,得重點留意——他說不定是接觸這個江湖的第一個突破口。
長遠的事?他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先熬過今晚再說。
他想起這身體原來學過的一些強身健體的招式,可現在動起來,渾身軟乎乎的,一點肌肉記憶都沒有。學武功這事兒,還遠得很。
但知識也是一種武器啊。這個時代缺少的那些認知——比如怎麼高效組織人、怎麼分析信息、怎麼權衡利弊——能不能在這個江湖裏變成實實在在的力量?
窗外傳來規律的劈柴聲,還有喬氏洗碗的輕響。這些平平常常的聲音,跟他記憶裏都市的汽車聲、鍵盤聲完全不一樣。
這是個真實、粗糙,又滿是未知的世界。
他閉上眼睛,在腦子裏盤算:先觀察喬家夫婦的一舉一動,看看村裏人的關系,再留意玄苦的反應;然後搞清楚這個世界的規矩,還有這裏的力量體系;最後弄明白“我到底是誰”——是陳楓的靈魂,喬峰的身體,還有那個隱隱約約的“蕭峰”的命運陰影。這三樣得湊到一起,走出一條新的路來。
不能再做那個被身世拖累的悲劇英雄,也不能當個冷冷的過客。
他要成爲那個能改變一切的變數。
不知道過了多久,劈柴聲停了。喬三槐夫婦在外間小聲說着農活和存糧的事,話裏藏着點發愁的意思。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喬三槐探進頭看了看,見他“睡着了”,又輕輕把門關上了。
月光從窗戶的破洞裏照進來,投下一小塊冷冷的光斑,空氣裏的灰塵在光斑裏飄來飄去。
陳楓睜開眼,盯着那塊光斑,心裏的恐慌徹底變成了冷冰冰的決心。
既然老天爺無常,讓我在這兒重新活了一次。
既然命運給了我一雙能預知風暴的眼睛。
那麼——
他在被子裏握緊了小小的拳頭,指節都捏得發白了。
就在這時候,一股說不出的寒意從後背竄了過去——不是風吹的,卻讓他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好像黑暗裏有一雙眼睛,穿透了土牆,冷冰冰地落在他身上。
是錯覺嗎?還是高燒沒好透產生的幻覺?
他屏住呼吸仔細聽:只有遠處蟲子的叫聲,還有風吹過茅草屋頂的窸窣聲。
可那種被人盯着的感覺,怎麼都散不去。隱隱約約地,好像有極輕的呼吸聲混在風裏?油紙窗上月光照到的地方,有個模糊的東西飛快地掠了過去,像鳥,又像……
他不敢再往下想。
月光照在他稚嫩卻異常沉靜的眼睛裏——某種不屬於七歲孩子的東西,醒了。屋子外面,少室山靜靜地立着,見慣了多少朝代更替、恩怨情仇,卻不知道,從今晚起,原本定好的軌跡已經偏了。
山風轉了個向,帶着初秋的涼意吹過茅草屋頂,發出嗚嗚的聲音,像一場大戲的序幕,慢慢拉開了。
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火星,已經在草垛深處,燃起了第一縷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