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淵十界，天衍三千年一輪回。
這一年，正是第三次“裂隙期”來臨前的第十個年頭。
人界，東域，青霄國境內，連綿群山如一條沉睡的青色巨龍，盤踞在大地之上。群山深處，一座並不算起眼的宗門依山而建，山門之上，懸着三個古樸大字——
青霄門。
今的青霄門，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熱鬧。
山門大開，弟子們往來穿梭，一個個神情肅穆，卻難掩眼底的興奮。通往主峰的石階上，鋪着一層薄薄的靈紋陣，每走一步，腳下都會泛起淡淡的靈光。
主峰之巔，一座巨大的青石平台懸空而建，平台中央，是一座高達十丈的星象大陣。大陣由三百六十石柱環繞而成，每一石柱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星紋，頂端鑲嵌着拳頭大小的星晶。
這便是青霄門每三年舉行一次的——觀星大典。
“聽說了嗎？這次觀星大典，連閉關多年的幾位長老都要出關呢。”
“廢話，這可是決定我們這些外門弟子命運的子。命星好的，直接提拔內門，資源滾滾而來；命星差的，怕是只能在雜役峰一輩子粗活了。”
“唉，希望我別太慘……”
人群中，議論聲此起彼伏。
平台邊緣，一個身着洗得發白的青灰色外門弟子服的少年，正雙手抱，靠在一石柱上，仰頭看着天空。
少年眉目清秀，卻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懶散。他的頭發有些凌亂，似乎是剛從雜役峰匆匆趕來，衣擺上還沾着未拍淨的灰塵。
顧星闌。
資質平平，靈雜而不純，修煉三年，依舊停留在煉氣三層，是那種丟進人群裏都不會被多看一眼的存在。
“喂，顧星闌，你還有心情看天？”
一個略顯憨厚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顧星闌側頭，看到一個身材微胖的少年擠了過來，臉上寫滿緊張。
“不然呢？”顧星闌淡淡道，“難不成看你？”
“你少貧嘴。”胖子翻了個白眼，“等會兒輪到我們了，你就笑不出來了。”
胖子名叫李響，是來青霄門路上遇到的，勉強算作朋友。
“命星這玩意兒，看不看都那樣。”顧星闌伸了個懶腰，“該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求不來。”
“你倒是看得開。”李響嘀咕了一句，“可我聽說，今年的觀星大典，和往年不太一樣。”
“怎麼不一樣？”顧星闌隨口問。
“我昨天去給內門送靈草的時候，偷聽到長老們說……”李響壓低聲音，“好像這幾年天地靈氣有些異常，命星顯現也會比以往更清晰。”
“哦？”顧星闌眼神微動，“那不是好事？”
“好什麼好。”李響苦笑，“命星清晰，好的更好，差的……怕是連一點希望都不會給你留。”
顧星闌沒有接話，只是重新抬頭，看向天空。
此刻的天空，湛藍如洗，萬裏無雲。可在他的眼中，那片看似平靜的蒼穹深處，卻隱隱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扭曲。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高空之上，撥動着什麼看不見的琴弦。
“下一組——”
平台中央，一位須發皆白的長老緩步走出，聲音洪亮，帶着一絲靈力，清晰地傳遍整個平台。
“顧星闌，李響，上前。”
顧星闌回過神，拍了拍李響的肩膀：“走吧，胖子，看看老天給我們安排了什麼‘好命’。”
李響深吸一口氣，緊了緊手中的號牌，跟着顧星闌走向平台中央。
星象大陣緩緩亮起，三百六十石柱頂端的星晶同時散發出淡淡的光芒，將兩人籠罩其中。
“盤膝而坐，放鬆心神，不要抗拒大陣之力。”長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顧星闌依言盤膝坐下，閉上雙眼。
一股溫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從大陣中涌出，順着他的天靈蓋涌入體內，在經脈中緩緩遊走。那股力量並不暴虐，反而帶着一種奇異的安撫感，仿佛在梳理他的靈與經脈。
“觀星大典，以星力引動命星，映照此生軌跡……”
顧星闌在心中默念。
他並不抱什麼期待。
三年前，他第一次來青霄門時，也曾參加過一次觀星大典。那時候，他的命星黯淡無光，被判定爲“下下之資”，連被分配到外門普通峰的資格都沒有。
三年過去，他的修爲雖然略有提升，但靈依舊是那副不上不下的樣子。
“命星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爲我們這種人準備的。”
他在心裏自嘲地想。
星力在體內遊走一圈後，緩緩匯聚到識海。
顧星闌只覺得眉心一涼，眼前仿佛被什麼東西輕輕撥開，一片深邃的星空，出現在他的意識之中。
那是一片浩瀚無邊的星海，無數星辰在其中緩緩運轉，有的光芒萬丈，有的黯淡無光，有的如流星般劃過天際，有的則如古石般靜靜懸停。
“那便是……命星海？”
顧星闌心中微動。
按照宗門典籍記載，每個人的命星，都會在這片星海中占據一個位置。命星明亮者，注定不凡；命星黯淡者，多半一生平庸。
很快，他便在那片星海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顆星。
那是一顆位於星海邊緣的小星，比周圍的星辰要小上一圈，表面覆蓋着一層淡淡的灰霧，光芒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果然還是老樣子。”
顧星闌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並不意外。
可就在這時，星象大陣中的星力突然一陣劇烈波動。
原本溫和的力量，仿佛被什麼到了一般，猛然變得狂暴起來，在他的識海中橫沖直撞。
“嗯？”顧星闌眉頭一皺。
星海之中，他的那顆黯淡小星，突然劇烈震顫起來。
灰霧翻涌，星身表面浮現出一道道細密的裂紋，仿佛隨時都會崩碎。
“怎麼回事？”
顧星闌心中一驚。
按照典籍記載，命星一旦成形，除非遭遇大劫，否則不會出現如此劇烈的變化。
更詭異的是，他的識海深處，突然傳來一陣灼熱的刺痛。
那股刺痛，並非來自星力，而是來自他體內的某個地方。
顧星闌下意識地內視。
他的丹田處，一團灰黑色的光團正緩緩浮現。
那光團拳頭大小，表面布滿了扭曲的紋路，仿佛一顆被封印的心髒，在緩慢跳動。每一次跳動，都會有一絲極細微的黑色氣息，順着經脈，悄然流向他的識海。
“這是什麼？”
顧星闌心中震動。
他可以肯定，自己的丹田中，原本絕對沒有這種東西。
可不等他細想，那團灰黑色光團突然猛烈一震。
“轟——”
顧星闌只覺得腦海一陣轟鳴，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識海中炸開。
星海之中，他的那顆黯淡小星，在灰黑色氣息的涌入下，表面的裂紋迅速蔓延，最後在一聲無聲的巨響中——
徹底崩碎。
無數細小的星屑四散飛濺，如同一場微型的星隕。
顧星闌的心，猛地一沉。
命星崩碎，在典籍中只有一個解釋——
命數已盡。
“我……要死了？”
這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在他腦海中浮現。
可下一刻，更加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崩碎的星屑，並沒有像正常星隕那樣消散在星海之中，而是在灰黑色氣息的牽引下，重新匯聚起來。
它們在空中旋轉，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漩渦中心，一道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銀色光芒，緩緩亮起。
那道光芒，並非來自星海，而是來自顧星闌識海深處，那團灰黑色光團的內部。
“嗡——”
一聲低沉的震動，在識海深處回蕩。
顧星闌只覺得眼前一花，一段段陌生卻又熟悉的畫面，如同水般涌入他的腦海。
破碎的星空，燃燒的城池，崩塌的大陣，以及……
一對模糊的身影，在漫天血雨中，將一枚閃爍着銀光的“種子”，強行按入一個嬰兒的體內。
“星闌，活下去……”
“無論未來如何，不要輕易認命……”
聲音在識海深處回蕩，卻又迅速消散。
顧星闌的身體，猛地一顫。
“爹……娘？”
這個稱呼，不受控制地從心底浮現。
可他的記憶中，關於父母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他從小在青霄國邊境的一個小山村長大，被一個無名老者收養，直到三年前老者去世，他才被路過的青霄門弟子帶入宗門。
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
更從未聽過他們的聲音。
可剛才那一瞬間，他卻幾乎可以肯定——
那兩道身影，就是他的父母。
“呼——”
識海深處，灰黑色光團緩緩旋轉，表面的紋路一點點褪去，露出裏面的真實形態。
那是一枚通體銀白的“星核”，仿佛縮小了無數倍的星辰，內部蘊含着難以想象的力量。
星核表面，刻着一圈圈古老的符文，那些符文顧星闌一個都不認識，卻莫名覺得熟悉。
“這是……”
顧星闌剛想仔細看去，星核卻突然一震，一道銀白色的光，從中射出，直接沒入他的眉心。
下一瞬，一段信息，如同被強行烙印般，出現在他的識海之中——
【逆命星圖（殘卷）】
【等級：未知】
【屬性：逆命】
【效果：可在一定範圍內，篡改自身及他人的小運勢。】
【當前狀態：第一卷·啓星篇（殘缺）】
【警告：逆命有反噬，每一次篡改，都會在命星上留下一道裂紋。裂紋累積過多，將引發未知後果。】
顧星闌怔住了。
逆命星圖？
篡改運勢？
這是什麼鬼？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星海。
原本崩碎的命星所在之處，此刻已經沒有了那顆黯淡的小星，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扭曲的虛空。
虛空中，隱隱有一枚銀色的光點在閃爍，卻始終無法完全成形。
“命星……沒了？”
顧星闌心中一沉。
命星崩碎，意味着什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下一刻，識海深處，那枚逆命星核輕輕一跳，一道冰冷的機械提示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檢測到宿主命星崩碎，觸發被動效果：逆命·星核替代。】
【當前命星形態：未完全解鎖。】
【效果：宿主命星將不再受天命司常規觀測，無法被完整推演。】
【代價：宿主未來將不再擁有“既定軌跡”，一切皆爲變數。】
顧星闌：“……”
不再受天命司觀測？
無法被完整推演？
這聽起來，似乎……也不算太壞？
他還來不及細想，外界的星象大陣突然一陣劇烈震動。
“怎麼回事？”
平台邊緣，李響猛地睜開眼睛，臉色蒼白。
他剛剛在星海之中看到自己的命星——一顆中等亮度的星，雖不算耀眼，卻也不算太差，被長老判定爲“中上之資”，有機會沖擊內門。
可就在他準備退出觀星狀態時，大陣突然震動，他的識海也被波及，差點走火入魔。
“顧星闌，你搞什麼鬼？”李響下意識地看向身旁。
這一看，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只見顧星闌盤膝而坐，雙目緊閉，眉心處隱隱有一絲銀灰色的光芒在閃爍。他的身體周圍，原本溫和的星力此刻卻變得異常狂暴，如同被什麼東西攪動的池水，一圈圈向外擴散。
“這……”
主持觀星大典的那位長老，臉色也變了。
他抬手一揮，一道靈力注入大陣，試圖穩住星力。
可星象大陣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三百六十石柱上的星紋瘋狂閃爍，星晶光芒忽明忽暗，整個大陣發出低沉的轟鳴聲。
“命星異象？”
“不對，這不是普通的異象！”
平台周圍，幾位內門長老也紛紛站起，目光凝重地看向顧星闌。
“這小子的命星，怎麼會引發如此強烈的星力波動？”
“看他的氣息，不過煉氣三層，靈也只是雜靈……”
“不對勁，這股波動，不像是來自他本身，倒像是……”
一位白須長老目光一凝，突然抬頭，看向天空。
原本湛藍的天空，此刻不知何時，已經被一層淡淡的灰霧籠罩。灰霧深處，隱約有一顆黯淡的小星，悄然崩碎，化作無數星屑，消散在天際。
“命星……碎了？”
白須長老倒吸一口涼氣。
命星崩碎，在青霄門的歷史上，並非沒有出現過。
但每一次出現，都意味着那位弟子在不久的將來，會遭遇一場足以致命的大劫。
“快，先將他從大陣中移開！”
主持大典的長老當機立斷，抬手就要將顧星闌的身體移出陣中。
可就在他的靈力觸碰到顧星闌身體的一瞬間，一股冰冷的力量突然從顧星闌體內爆發出來。
那股力量並不強大，卻帶着一種極其詭異的“排斥感”，仿佛不屬於這個世界。
“這是……”
長老臉色一變，靈力被震退數寸。
顧星闌眉心處的銀灰色光芒，驟然一亮。
識海深處，逆命星核輕輕一顫，一道細微的銀色光線，順着他的經脈，連接到了星象大陣之中。
【檢測到外來星力擾，是否啓動逆命·小改運？】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在他腦海中響起。
顧星闌愣了愣。
小改運？
他下意識地在心裏回道：“啓動。”
【逆命·小改運啓動。】
【當前目標：外界通過星象大陣觀測到的命星結果。】
【篡改方向：將“命星崩碎”的外在表現，調整爲“命星黯淡、無明顯異象”。】
【反噬：命星裂紋+1。】
顧星闌：“……”
你早說有反噬啊！
他還來不及吐槽，識海之中，那片扭曲的虛空輕輕一顫。
原本崩碎後留下的空洞，被一層淡淡的灰霧重新覆蓋。灰霧之中，隱約有一顆比之前更加黯淡的小星，重新凝聚出來。
當然，這只是“表象”。
真正的命星，已經不復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那枚深藏在識海深處的逆命星核。
外界，星象大陣的震動，緩緩平息下來。
石柱上的星紋恢復了平穩的閃爍，星晶光芒也趨於正常。
顧星闌眉心處的銀灰色光芒，悄然隱去。
“呼——”
主持大典的長老長長鬆了口氣，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還好，穩住了。”
他看向顧星闌，目光復雜。
“顧星闌。”
顧星闌緩緩睜開眼睛，裝作一副茫然的樣子：“長老？”
“你的命星……”長老頓了頓，最終還是按照大陣顯示的結果說道，“依舊黯淡，無明顯異象。”
“哦。”顧星闌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李響在旁邊急了：“長老，剛才那陣震動……”
“那是大陣運轉時的正常波動。”長老淡淡打斷，“與你們無關。”
他當然不會將“命星崩碎”這種事情，當着所有弟子的面說出來。
那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觀星結果，已經記錄在案。”長老收回目光，“顧星闌，分配雜役峰。李響，命星中上，可入外門第三峰。”
“是！”王虎連忙應道，看了顧星闌一眼，欲言又止。
顧星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行了，胖子，至少你不用跟我一起搬靈礦了。”
李響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觀星大典繼續進行。
人群重新喧鬧起來。
有人歡喜，有人失落。
而顧星闌，卻在一片嘈雜之中，悄悄握緊了拳頭。
識海深處，那枚逆命星核靜靜懸浮，表面的符文若隱若現。
【逆命星圖（殘卷）】
【當前狀態：第一卷·啓星篇（殘缺）】
【可用能力：逆命·小改運（當前可使用次數：1/3）】
【命星裂紋：1/？】
【警告：當命星裂紋累積到一定程度，將觸發未知後果。】
顧星闌深吸一口氣。
“命星崩碎……”
“逆命星核……”
“還有那兩道模糊的身影……”
一個個碎片般的信息，在他腦海中閃過。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的人生，從這一刻起，已經徹底偏離了原本的軌跡。
“不管你們是誰，也不管當年發生了什麼……”
他在心裏默默說道。
“既然把這顆‘星’塞進了我的身體，那我就不會輕易認命。”
“天命？”
“逆了便是。”
平台邊緣，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女，靜靜站在人群後方。
她的目光，在顧星闌身上停留了一瞬，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剛才那股波動……”
她在心裏暗道。
“明明命星黯淡，卻能引發星象大陣震動……”
“顧星闌，是嗎？”
少女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陽光灑在她的白衣上，反射出淡淡的寒光。
她的腰間，懸掛着一枚劍形玉佩，玉佩上刻着兩個字——
青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