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救我”,嘶啞破碎,卻蘊含着跨越了無盡歲月的絕望與渴望,重重砸在玄夜的心頭。
他僵在原地,血紅的眼眸中充滿了驚疑與戒備。眼前這個被無數詛咒鎖鏈纏繞、形同骷髏的囚徒,竟然認識赤瞳的先祖,更一眼看穿了他身負的玄武血脈,並向他求救?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遠超他的理解範疇。
赤瞳同樣震驚無比,她強忍着劇痛,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囚徒,試圖從他身上看出更多信息,但除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與古老,一無所獲。
“你…到底是誰?”玄夜沙啞地開口,身體依舊保持着防御姿態,“爲何…認得這力量?”
那囚徒劇烈顫抖的身體緩緩平復了一些,但那兩點微弱的暗紅眸光卻死死鎖定着玄夜,裏面翻涌着復雜到極致的情緒。
“我是…誰?”他發出嗬嗬的、仿佛破風箱般的笑聲,充滿了無盡悲涼與自嘲,“一個…本該…隨祂…一同…隕滅的…殘渣…一個…被時光…和背叛…遺忘的…囚徒…”
他的話語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仿佛耗費着巨大的力氣,伴隨着鎖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但…這力量…”他幹枯的頭顱微微抬起,那暗紅的光芒似乎亮了一絲,“我…絕不會…認錯…這是…‘源血’…的氣息…盡管…微弱…但…是祂的…延續…”
“祂?”玄夜瞳孔一縮,“玄武大帝?”
囚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艱難地、試圖向前再邁一步。但那些漆黑鎖鏈驟然繃緊,表面詛咒符文閃爍起令人心悸的黑光,深深勒入他的骨肉,阻止他的行動,帶來更大的痛苦。他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搖晃了幾下,才勉強站穩。
“大帝…已逝…”囚徒的聲音更加微弱,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但…詛咒…未消…傳承…未絕…”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玄夜身上,那兩點暗紅如同即將熄滅的炭火,卻燃燒着最後的執念。
“後來者…你既…承其力…便需…擔其責…”
“解開…這些…枷鎖…”
“釋放我…”
“我將…告訴你…真相…”
“所有…的…真相…”
“關於…大帝…”
“關於…背叛…”
“關於…你身上…那詛咒的…來源…”
他的話語充滿了誘惑,如同魔鬼的低語,敲擊着玄夜心中最大的困惑與渴望。真相!關於這一切災難的源頭,關於他被迫背負的命運!
玄夜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呼吸也變得粗重。他幾乎能感覺到,只要伸出手,觸碰那些鎖鏈,或許就能揭開所有的謎團!
但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赤瞳忽然艱難地開口,聲音雖弱,卻帶着一絲急切的警告:“玄夜…別信!那些鎖鏈…是‘噬神鎖’…以神魂和怨恨爲食…觸碰者…必遭反噬…永世不得超生!”
她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些蠕動着的、散發着不祥氣息的鎖鏈,身體因爲恐懼而微微顫抖。“它們…是活的…是詛咒本身!”
玄夜猛地一驚,如同被冷水澆頭,瞬間從那種被誘惑的狀態中驚醒過來。他定睛看去,果然發現那些漆黑的鎖鏈表面,那些密密麻麻的詛咒符文似乎在極其緩慢地蠕動、呼吸着,散發出一種貪婪而惡毒的氣息,仿佛在渴望着新的靈魂墮入其中。
那囚徒見玄夜遲疑,頓時變得焦躁起來,被鎖鏈束縛的身體再次開始顫抖,發出急促的鎖鏈摩擦聲。
“必須…信我!”他嘶啞地低吼,那兩點暗紅眸光劇烈閃爍,“沒有時間了!‘它們’…已經被驚動!很快…就會到來!”
“它們?”玄夜警惕地追問,“誰?”
“帝尊的…走狗…‘淨壇使者’…”囚徒的聲音裏充滿了刻骨的仇恨與一絲恐懼,“專門…清理…像我們…這樣的…‘穢物’…他們…感應到…這裏的…動靜…必定…正在趕來!”
仿佛是爲了印證他的話語——
嗡……
一種極其細微、卻異常尖銳的嗡鳴聲,忽然從極遠處、透過層層岩壁,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那聲音並非實體,更像是一種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面的掃描與探查,冰冷、精準、不帶任何情感!
玄夜和赤瞳的臉色同時大變!
雖然從未聽過這種聲音,但一種源自本能的、極致的危險感瞬間攫住了他們!仿佛被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鎖定了一般!
那囚徒更是反應劇烈,他猛地抬起頭,望向嗡鳴聲傳來的方向,那兩點暗紅眸光中爆發出巨大的驚恐!
“來了!!”他尖利地嘶叫起來,聲音因恐懼而扭曲,“快!解開鎖鏈!否則…我們…都會死!都會成爲…它們的…養料!”
遠處的嗡鳴聲正在迅速變得清晰,仿佛死亡的號角正在逼近!
玄夜額角青筋暴起,陷入前所未有的艱難抉擇。
相信這個來歷不明的恐怖囚徒,冒險觸碰那明顯不祥的噬神鎖?還是立刻帶着重傷的赤瞳逃離,面對那未知但聽起來就極端危險的“淨壇使者”?
哪一個選擇都像是通往地獄!
赤瞳掙扎着想要站起,聲音急促:“走!玄夜!別管他!那聲音…給我的感覺…比石像…比雷霆…更可怕!”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那囚徒似乎被逼到了絕境,他猛地張開幹癟的嘴,用一種燃燒生命般的決絕,吐出了一段極其短暫、卻蘊含着某種古老契約力量的詭異音節!
這段音節落入玄夜耳中,他心髒猛地一悸!周身流淌的玄武血煞之氣竟不受控制地沸騰起來,與那段音節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同時,一小片極其破碎、卻無比清晰的畫面,如同烙印般強行沖入他的腦海:
——無盡的黑暗虛空,龐大如星河的玄武真身發出不甘的咆哮,其龜甲之上,一道深刻的裂痕正在蔓延,裂痕之中,隱約可見一道背叛者的冰冷身影……
——金色的天庭高懸,凌霄帝尊端坐於白骨王座之上,手中把玩着一顆仍在微弱搏動的、纏繞着黑紅色煞氣的心髒碎片……
——眼前這個囚徒,曾身披玄甲,屹立於大帝身側,卻在最後關頭,被無數漆黑的鎖鏈從背後刺穿、拖入深淵……
畫面戛然而止。
但那瞬間的共鳴與真實的破碎記憶,讓玄夜幾乎確信——這個囚徒,確實與玄武大帝有着極深的淵源!他甚至可能親眼見證了那場背叛!
“信我!!!”囚徒發出最後的、聲嘶力竭的呐喊,那兩點暗紅眸光如同回光返照般驟然亮起,然後迅速黯淡下去,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幹癟,仿佛剛才那一下耗盡了他最後的力量。
遠處的嗡鳴聲已經近在咫尺,甚至能聽到某種金屬刮擦岩壁的刺耳聲響!
沒有時間了!
玄夜眼中血芒暴漲,猛地做出了決定!
他一把將重傷的赤瞳推向後方一塊巨大的岩石後,厲聲道:“躲好!”
然後,他轉身,義無反顧地撲向了那被無數噬神鎖纏繞的囚徒!
他不是完全相信這個囚徒,但他更不相信那正在逼近的、“淨壇使者”帶來的未知恐懼!而且,那破碎的畫面和血脈的共鳴,給了他一絲賭一把的瘋狂勇氣!
“告訴我!怎麼做!”玄夜低吼着,雙手覆蓋上濃稠的血煞之氣,抓向那些蠕動着的、散發着極致惡毒氣息的漆黑鎖鏈!
囚徒那即將熄滅的眸光猛地亮起一絲希望,他急促地嘶聲道:“血!你的血!染上鎖鏈!以…玄武源血之力…暫時…蒙蔽它們!快!”
玄夜毫不猶豫,用煞氣包裹的手掌狠狠在自己手臂上一劃!滾燙的、蘊含着暴戾力量的暗紅色血液頓時涌出!
他低喝一聲,將飽含玄武煞氣的鮮血猛地潑灑向那些纏繞得最密集的鎖鏈核心處!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遇到了冰水!玄夜的血液與那漆黑鎖鏈接觸的瞬間,爆發出劇烈的、令人牙酸的腐蝕聲!無數細小的、扭曲的黑色煙塵從鎖鏈表面騰起,那些蠕動的詛咒符文發出了尖銳痛苦的嘶鳴,仿佛活物般劇烈掙扎起來!
有效!
但與此同時,一股無法形容的、陰冷惡毒的怨恨意念,如同無數根冰冷的毒針,順着血液的聯系,瘋狂地刺入玄夜的腦海!
“呃啊啊——!”玄夜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正在被億萬只怨毒的眼睛撕咬、吞噬!眼前瞬間被各種最血腥、最絕望的幻象填滿!那是被這些鎖鏈吞噬的無數亡魂的怨念!
“堅持住!”囚徒焦急地嘶喊,“它們…暫時被壓制了!扯斷…主鏈!胸口…第三根!”
玄夜雙目赤紅,眼角甚至溢出了血淚,他強忍着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憑借着強大的意志力和血咒帶來的瘋狂戾氣,雙手死死抓住囚徒所指的那根最爲粗大、符文最爲密集的漆黑鎖鏈!
“給老子…斷!!!”
他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全身的力量連同那狂暴的血煞之氣毫無保留地爆發!
咔嚓!!!!
一聲清脆卻令人心悸的碎裂聲響起!
那根主鏈,應聲而斷!
斷裂的鎖鏈如同受傷的毒蛇般猛地彈開,扭曲着,發出淒厲的尖嘯,最終化爲縷縷黑煙,消散在空中。
就在主鏈斷裂的瞬間——
嗡!!!
一股龐大、精純、卻充滿了無盡悲傷與死寂的古老能量,如同被壓抑了萬年的火山,猛地從囚徒幹癟的體內爆發出來!
轟!
強大的能量沖擊將玄夜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而那囚徒,發出一聲既像解脫又像痛苦的悠長呻吟,他猛地挺直了佝僂的脊背!盡管身上依舊纏繞着無數斷裂的鎖鏈,但他的氣勢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一股令人心悸的、屬於遠古強者的威嚴,混合着那沉澱了萬古的死寂與悲傷,彌漫開來!
他緩緩抬起頭,那兩點暗紅的眸光如同重新點燃的火炬,雖然依舊微弱,卻燃燒着新的光芒。
“成功了…”他沙啞地低語,帶着一種難以置信的恍惚。
然而,還不等玄夜喘息——
咻!咻!咻!
數道刺目的白色流光,如同撕裂黑暗的閃電,從遠處的通道口暴射而入!
流光散去,露出三道身影。
他們身披纖塵不染的純白鬥篷,兜帽遮面,看不清容貌。周身散發着冰冷、純粹、不含一絲雜質的淨化氣息,與這片污穢、血腥、充滿怨念的環境格格不入。他們的手中,各自托着一個不斷旋轉的、散發着柔和白光的淨瓶。
正是囚徒口中的——“淨壇使者”!
他們的“目光”瞬間鎖定了解開部分束縛、能量爆發的囚徒,以及倒在地上的玄夜。
爲首的一名使者,用一種毫無情感波動的、仿佛吟唱般的聲音宣判道:
“檢測到‘禁忌遺蛻’能量復蘇…”
“檢測到‘未登記高危煞能個體’…”
“執行…淨化程序…”
三道白光同時從淨瓶中升起,化作三道蘊含着極致淨化力量的白色光柱,如同審判之矛,毫不留情地射向囚徒和玄夜!
死亡,再次以更直接、更純粹的方式降臨!
剛剛耗盡力氣、靈魂還遭受重創的玄夜,根本無法躲避!
就在這絕望之際——
那剛剛獲得部分自由的囚徒,猛地發出一聲怒吼!
他竟不顧身上依舊殘留的無數鎖鏈,猛地張開雙臂,用自己幹癟的身體,硬生生擋在了玄夜和那三道淨化光柱之間!
“滾開!!!”他咆哮着,體內那剛剛復蘇的、龐大的死寂能量瘋狂涌出,化作一面灰黑色的、流淌着無數哀嚎虛影的護盾,迎向白光!
轟!!!!
純粹的白光與死寂的灰黑能量猛烈撞擊!
刺眼的光芒瞬間吞噬了一切!
強大的能量風暴再次將玄夜吹飛!
當他掙扎着抬起頭時,看到的是那囚徒的背影。他依舊屹立在原地,但那面灰黑色的護盾已經布滿裂痕,他幹癟的身體上冒出陣陣白煙,仿佛正在被那淨化之光劇烈灼燒!
“走!!!”囚徒頭也不回,用嘶啞的聲音對玄夜吼道,“帶着…她!沿着…我身後的…路…去…‘遺骸之間’!”
“找到…大帝…留下的…‘弑神之證’!”
“那是…唯一…能對抗…帝尊的…希望!”
“快走!!!”
他咆哮着,體內爆發出更多的死寂能量,甚至開始燃燒那本就所剩無幾的本源,死死抵擋着三道不斷加強的淨化光柱,爲玄夜爭取着最後的時間!
玄夜看了一眼那正在苦苦支撐、身體不斷消散的囚徒,又看了一眼岩石後重傷的赤瞳,猛地一咬牙。
他掙扎着爬起,沖到岩石後,一把將幾乎無法行動的赤瞳抱起,然後頭也不回地、踉蹌着沖向囚徒用身體開辟出的、那條通往更深處的甬道!
在他身後,是囚徒燃燒本源發出的最後怒吼,以及淨化光柱愈發熾烈的轟鳴!
就在玄夜抱着赤瞳即將沖入甬道黑暗的瞬間——
那名首的淨壇使者,似乎判斷囚徒已是強弩之末。他忽然調轉了手中淨瓶的方向,那道淨化光柱如同精準的手術刀,瞬間繞過了囚徒的防御,直射向玄夜的後心!
這一擊,悄無聲息,卻快得超越思維!
玄夜根本無從察覺!
但就在白光即將洞穿他身體的刹那——
那苦苦支撐的囚徒,仿佛預感到了什麼。他做出了最後一個動作。
他猛地扭過頭,那幹癟的臉上似乎浮現出一抹極其復雜的、解脫般的笑容,對着玄夜逃離的背影,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嘶啞地喊出了最後一句話:
“告訴大帝…”
“…囚淵…盡責了…”
下一刻!
他猛地主動散去了所有的防御,用自己殘存的、燃燒着的大部分軀體,如同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向了那道射向玄夜的白光!
轟!!!
巨大的爆炸聲吞沒了一切。
恐怖的淨化能量徹底淹沒了囚徒所在的位置。
爆炸的餘波狠狠撞在玄夜的後背,推着他和赤瞳,如同斷線的風箏般,猛地栽入了那條深不見底的黑暗甬道之中,瞬間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在他們徹底消失的前一瞬,玄夜似乎聽到,在那淨化之光的核心處,傳來一聲滿足般的、悠長的嘆息,以及那名淨壇使者冰冷而略帶詫異的聲音:
“目標‘囚淵’…確認淨化…”
“追捕…次級目標…”
隨後,一切聲響都遠離了。
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向下墜落的失重感,包裹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