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幾乎要灼穿皮肉,直抵骨髓。
蘇辰猛地一個激靈,混沌的意識瞬間被這股劇痛拉回現實。他低下頭,視線裏是一只青花瓷碗,碗壁薄如蟬翼,細膩的白瓷上描繪着幾筆寫意的蘭草。碗中盛着深褐色的湯藥,絲絲縷縷的熱氣盤旋而上,裹挾着濃鬱而苦澀的藥香,蠻橫地鑽入他的鼻腔。
這股味道……不對勁。
蘇辰的腦子嗡嗡作響,無數混亂的、不屬於他的記憶碎片如決堤的洪水般涌入,沖擊着他的神經。
他記得自己明明是在通宵做項目匯報的PPT,因爲勞累過度趴在了鍵盤上,怎麼一睜眼,就到了這個地方?
古色古香的房間,空氣中彌漫着蘭花與檀香混合的奇異香氣。眼前是一張雲紋雕花的紫檀木圓桌,身上穿着的是一身灰撲撲的、質感粗糙的布袍,而自己正以一種卑微的姿態,雙手捧着這碗滾燙的湯藥。
更要命的是,視線越過桌面,前方不遠處的軟榻上,斜倚着一位絕美的女子。
她身着一襲月白色的輕紗宮裝,領口與袖口繡着精致的銀絲暗紋,簡約卻不失華貴。一頭烏黑如瀑的青絲並未梳成繁復的發髻,只是鬆鬆地挽起,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幾縷調皮的發絲垂落在她光潔飽滿的額前,更添了幾分慵懶隨性的風情。
女子的容顏堪稱絕色,眉如遠黛,眼若秋水,瓊鼻櫻唇,無一處不精致。此刻她正手持一卷書冊,目光看似停留在書頁上,眼角的餘光卻若有若無地落在了蘇辰身上。那眼神平靜如古井,卻又帶着一絲洞察人心的銳利,仿佛能看穿他靈魂深處的惶恐與不安。
“怎麼,藥涼了?”
清冷悅耳的聲音響起,如玉珠落盤,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威嚴。
蘇辰的心髒猛地一縮。
腦海中那些破碎的記憶在這一瞬間飛速整合,一個讓他頭皮發麻的身份信息清晰地浮現出來——他叫蘇辰,或者說,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宮裏的人都叫他“小蘇子”,是儲秀宮的一名新晉小太監,而眼前這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便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妃子之一,慧妃娘娘。
太監!
蘇辰只覺得一道天雷在頭頂炸開,下意識地便想低頭確認一下自己身體的某個關鍵部位。但他殘存的理智死死地按住了這個足以讓他立刻人頭落地的沖動。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融合的記憶告訴他,原主“小蘇子”因爲笨手笨腳,在御藥房領藥時不慎摔了一跤,後腦勺磕在了門檻上,等被人發現時已經沒了氣息。宮裏死個小太監不是什麼大事,管事的太監怕擔責任,便找了個同樣名叫蘇辰,因家鄉遭災、賣身入宮還沒來得及“淨化”的新人頂替,想着蒙混過關。
而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社畜,就這麼離奇地穿越到了這個倒黴的頂替者身上。
也就是說……他是個假太監!
這個認知讓蘇辰渾身的血液幾乎都要凝固了。在戒備森嚴的皇宮內院,尤其是在皇帝的後宮裏當一個假太監,這簡直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跳舞,一旦暴露,凌遲處死都是輕的!
“小蘇子?”
慧妃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絲疑問。她已經放下了書卷,一雙美麗的鳳眸完完全全地落在了蘇辰的身上,那審視的目光,像兩把鋒利的手術刀,似乎要將他從裏到外剖析個幹淨。
蘇辰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連忙學着記憶中太監的樣子,將頭埋得更低,用一種尖細而恭敬的語調回道:“回……回娘娘,藥……藥不涼,是奴才走神了,請娘娘恕罪。”
該死!他從未用過這種腔調說話,聲音聽起來幹澀又別扭,充滿了不自然的顫抖。
慧妃柳眉微蹙,卻沒有深究,只是淡淡地道:“端過來吧。”
“是。”
蘇辰壓抑着內心的驚濤駭浪,邁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到軟榻前,將藥碗放在一旁的矮幾上。整個過程,他都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這距離太近了。
一股幽蘭般的體香縈繞在鼻尖,比房間裏的熏香更加清雅,也更加醉人。他甚至能感受到慧妃身上散發出的溫潤氣息,以及她輕紗下若隱若現的曼妙曲線。
這對於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而言,都是一種極致的誘惑,但對於此刻的蘇辰來說,卻是催命的符咒。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今日去御藥房領藥,可還順利?”慧妃端起藥碗,用碗蓋輕輕撇去浮沫,狀似隨意地問道。
蘇辰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這是試探。
真正的“小蘇子”已經死在了御藥房,自己這個頂替者對之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一旦回答有誤,立刻就會引來懷疑。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搜索着原主那點可憐的記憶。記憶中,管事太監只是簡單粗暴地告訴他,以後他就是儲秀宮的蘇辰,負責伺候慧妃娘娘,然後就將他塞了進來,根本沒提領藥摔倒的事。
這是一個信息陷阱!
他不能說順利,也不能說不順利。
電光火石之間,蘇辰想到了一個絕佳的應對方式。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身體微微發抖,用帶着哭腔的聲音道:“娘娘恕罪!奴才該死!奴才……奴才今早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頭,好多事情都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吳總管吩咐,一定要把藥完好無損地送到娘娘這裏。奴才……奴才只記得這一件事,旁的……旁的都模糊了……”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慧妃的反應。
這種說法,既解釋了自己可能的舉止異常,又通過強調“把藥送到娘娘這裏”這件事來表達自己的忠心,將一個因意外而失憶、卻依舊心系主子的忠仆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
果然,慧妃聽完他的話,眼中那絲審視的銳利悄然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憐憫。她輕輕吹了吹湯藥的熱氣,小酌了一口,眉頭因苦澀而微微蹙起,更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韻味。
“起來吧,不知者無罪。”她放下藥碗,聲音柔和了些許,“磕到了頭是大事,回頭讓宮裏的張太醫給你瞧瞧。”
“謝娘娘恩典!”蘇辰心中長舒一口氣,知道這第一關算是勉強過去了。他從地上爬起來,依舊低着頭,恭敬地侍立一旁。
慧妃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喝着藥。房間裏一時間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瓷碗與矮幾碰撞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蘇辰站在那裏,感覺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不敢抬頭,卻能感覺到慧妃的目光時不時地會落在他身上。他知道,對方的疑心並未完全消除,自己的一舉一動仍在她的觀察之下。
他必須要做點什麼,來加深自己的“忠仆”人設。
待慧妃喝完藥,將空碗放下,蘇辰立刻上前一步,從袖中取出一顆晶瑩剔透的蜜餞,雙手奉上,同時說道:“娘娘,藥苦,您含一顆這個潤潤口。”
這顆蜜餞,是原主記憶裏,他那位同樣在宮裏當差的“姐姐”偷偷塞給他的,說是御膳房新做的,味道極好。
慧妃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她看了看那顆在蘇辰掌心顯得格外誘人的蜜餞,又看了看他那張因爲緊張而略顯蒼白的臉。
“你有心了。”她沒有去接,而是端起一旁的清茶漱了漱口,才緩緩道:“本宮素來不喜甜食,你自己留着吃吧。”
蘇辰心中一緊,以爲自己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卻聽慧妃話鋒一轉,繼續說道:“不過,看你如此機靈,倒不像是傳聞中那個笨手笨腳的小蘇子。本宮這裏正好有件事,想交給你去辦。”
蘇辰心中一動,知道機會來了。在皇宮這種地方,不怕主子用你,就怕主子不用你。只有被利用,才有價值,才能活下去。
他立刻跪下,毫不猶豫地表態:“請娘娘吩咐,奴才萬死不辭!”
慧妃滿意地點了點頭,她從枕下取出一個小巧玲瓏的錦囊,遞給蘇辰。
“今夜子時,你拿着這個,去一趟西苑的靜心亭。到了那裏,會有人接應。你只需將此物交給他,什麼都不要問,什麼都不要說,辦完事立刻回來。”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嚴肅。
蘇辰接過錦囊,入手微沉,裏面似乎裝着什麼硬物。他沒有多問,只是將錦囊緊緊攥在手心,鄭重地磕了個頭:“奴才遵命!”
“去吧。”慧妃揮了揮手,重新拿起了書卷,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蘇辰躬身退下,一步一步地退出寢殿,直到殿門在身後緩緩合上,隔絕了那道讓人心悸的目光,他才發現,自己後背的衣衫已經被冷汗徹底浸透。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抬頭看了看天。朱紅的宮牆將天空切割成一塊四四方方的畫布,夕陽的餘暉將雲彩染成了瑰麗的金色。
景色很美,卻像一個華麗的牢籠。
蘇辰握緊了袖中的錦囊,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他知道,從接過這個錦囊開始,自己就已經被卷入了這座深宮的漩渦之中。
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但至少,他活過了今天,並且,得到了一次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
他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隨時可能被滅口的假太監,而是一顆掌握了慧妃秘密的棋子。
棋子,雖然危險,但總比直接被清出棋盤要好。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這盤棋,既然已經開局,那麼執棋的人,未來可就說不定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