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半，金管局燈火通明。
身穿行政夾克的男人在一衆領導簇擁下走進會議室。
周然隨着人群起身，指尖微顫。
幾年不見，陸皖錚氣場愈發逼人。
知道他回來，周然做好心理準備。
但…沒準備這麼多！
她屈膝縮立在人群中，迅速低頭，生怕讓人看出端倪。
沒有多餘的開場白，陸皖錚直接點了坐在第一排的中年男人。
“胡總，介紹一下314群體事件的基本情況。”
副總胡博清清嗓子，“陸局，各位領導、同事晚上好。”
朝着陸皖錚方向微微點頭。
“3月14日有13位客戶，以購買保險達不到承諾收益去公司鬧事……”
胡博多次提及‘客戶未仔細閱讀合同款’、‘客戶貪心不足’。
周然料到單位會敷衍了事，此時聽到這份大事化小的論調，心還是一點點沉下去。
“我司通過解釋合同條款，成功安撫住客戶情緒。”
話音剛落，陸皖錚推開面前的白瓷杯，目光掃過胡博展示的一張‘客戶感謝信’。
“胡總，金管局外邊造訪的也是送感謝信的？”
不等他回答，問題已砸過來。
“貴司是否啓動調查？是否約談涉事銷售人員？”
“銷售人員銷售過程是否存在誤導？保單錄入、客戶回執核銷是否符合流程？”
陸皖錚手指敲擊桌面，“我要的不是公關稿！我要聽你們內部調查報告！”
會議室鴉雀無聲。
胡博被一連串的問題砸的啞口無言。
粗壯的手指揩去臉頰的汗，視線瞥向周然。
周然知道要完。
“這…報告是底下人…小周啊！快給陸局詳細匯報一下！”
坐在她身邊的領導們鬆了口氣。
讓最聽話最漂亮的小姑娘應付，最合適！
周然腿腳僵硬。
在座的任何一個都比她這個合規專員職務高！
挪到電腦前，window藍色界面反射着她蒼白的小臉。
電腦比臉還幹淨。
周然心跳鼓動着耳膜，下意識的看向坐在主位的陸皖錚。
真想抽自己，多少年還改不了這毛病。
而陸皖錚似乎預料到她會看過來，視線不偏不倚。
只用修長的食指在桌面上不輕不重的扣了兩下。
那股熟悉的服從感驅使周然挺直脊背。
退縮就得挨打，這是陸皖錚教她的。
周然深吸口氣。
“陸…局，我沒準備匯報材料，但可以說說了解的情況。”
陸皖錚這才轉向她，眸光深邃如海，“請講。”
周然打開自己粉色外封的筆記本，軟軟的聲線吐字清晰。
“我走訪了其中七位客戶，發現他們口徑統一，銷售總監李海梅確實許諾了合同以外的收益。”
坐在身邊的胡總踢了踢她的腳背，正好踢到她腳踝脆骨上。
鑽心疼從腳踝傳來，周然翻動紙張的手指一抖。
但她沒有停下，收回腳，拿出藏在筆記本下的U盤。
幾份演算草圖投射在大屏幕上，“這是客戶留存的收益演算稿紙，確實誇大了收益部分。”
偌大的會議室，只剩敲擊鼠標的脆響。
“而且…根據這款產品銷售期間李海梅的收入情況估算，同樣遭遇的客戶不在少數。”
抬眸撞上陸皖錚視線，頂燈在他眼眸中撒下星光。
視線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轉眼間，又恢復上位者的深沉威嚴。
周然的心被他目光這麼一攥，像砸在地上的皮球，咚咚亂跳。
陸皖錚微凜靠在椅背上的身體，向下微撇的嘴角正了正。
身邊的秘書立刻打開筆記本記錄。
“客戶口徑統一貴司是否核實存在提前串供？”
“有沒有定時、持續對銷售人員進行產品培訓和職業道德教育？”
“公司內部對銷售行爲有沒有約束？”
“風險合規如何把控？”
看似毫無關聯的問題，卻清晰指向保險公司內部管理問題。
會議室再次陷入死靜。
周然感覺心裏的火燒到臉上。
整理的這些資料，哪怕加上那些沒有核實的，跟他的標準相差甚遠。
“調查浮於表面，進展緩慢，何談安撫！”
陸皖錚說完結論，沉默了幾秒。
“我看過貴司的統計數據，該款產品保費規模不小。必須成立專項調查小組，我局會派專人督導。”
“一周後，我要看到一份證據鏈完整，風險級別清晰的報告。”
聲音擲地有聲，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是，陸局！”
幾位領導幾乎同時應是。
周然也終於回到自己位置，忍了又忍，依舊腳步踉蹌。
伸手揉揉腳踝，掌心覆上去，刺痛傳來。
脆弱的肌膚終被胡總的名牌皮鞋踢破了。
周然抬頭一瞬，視線迎上陸皖錚探究的視線。
骨子裏的本能，讓她迅速調整好坐姿，宛如迎賓小姐。
心卻像是上了發條的馬達，捶擊着胸膛，血液涌向四肢，臉頰，連脖頸都泛起紅暈。
胡總還在匯報對調查組的安排。
就在此時，陸皖錚的秘書來問周然要摸排資料。
在座的領導心知肚明，調查組必有小周同志一席之地。
胡總匯報告一段落，再次清嗓子。
“陸局，小周家裏情況復雜。聽說…好事將近，家裏催的緊，備孕壓力很大啊！”
落在周然身上的視線要多關愛就有多關愛。
陸皖錚握着鋼筆的手驟然收緊，指節泛白，筆尖在紙上暈開一團墨跡。
他面色平靜，掃了一眼周然，恰巧捕捉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求助。
“胡總很關心下屬，但也要多給年輕人機會。”
不等胡總開口，低沉的嗓音繼續，“工作不搞特殊，尤其不會歧視女同志！”
胡博視線在周然身上一滯不再堅持。
周然輕舒口氣，靠在椅背上。
忽然明白世人對權力的渴望。
行與不行，一句話的事。
會議結束將近十點。
周然撐着椅背站起身，目送各位領導離開。
胡總離開時還拍着她的肩膀象征性的誇了兩句有擔當。
剛出走到電梯口，就收到胡總的信息：明早八點到單位！
該來的不會遲到！
還不如現在就罵一頓好呢。
周然命苦的發送‘收到’，渾然不知道身後立了一道黑影。
“然然。”
周然手機差點脫手，木然轉身對上那雙沉靜的眸子。
周遭靜的只剩咚咚心跳聲。
“陸…局！”
陸皖錚按下電梯鍵，掃了一眼她微彎的小腿。
“這麼晚了，我送你。”
周然看到站在他身後的秘書，拒絕的話啞火在嗓子眼。
秘書心領神會，悄然離開。
陸皖錚捕捉到她眼底的防備疏離，冷哼道，“怎麼？備孕不能坐我的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