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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那年我代替哥哥被人販子拐走,十年後才找回。
彼時我正躲在垃圾桶裏啃食自己爛掉的手指頭。
媽媽哭暈好幾次,爸爸血壓飆升上二百拉去急救。
哥哥抱緊我:“哥哥和爸媽都在呢,以後不會讓你再受苦了。”
我不明白他們爲什麼都在哭,傻乎乎舉起自己的手:“你也餓了嗎?你要不要吃。”
“奇怪,好像有人教過我不要啃手,是誰呢?”
我時而清醒時而混沌,神志混亂時認爲自己還是那個六歲的天才。
鄰居神婆搖頭嘆氣:“你們家命格不好,想要增添新生命,就得有人死掉騰位置。”
我回家第五年,嫂子懷孕,沒幾個月就因爲意外流產。
第六年,嫂子再次懷孕。
寸步不離照顧我的媽媽情緒崩潰。
“當初爲什麼要找她回來!她要是死在外面,何必讓所有人都吃苦!”
......
哥哥神情疲憊,卻還是下意識捂住媽媽的嘴。
“好了媽,這種氣話不能說。不是妹妹的錯,是我的錯。”
“都怪我偷跑出家門,不然也不會導致悲劇的發生。”
我縮在床上一遍遍數自己僅剩的手指。
爸爸媽媽和哥哥都有五根手指,雙手加起來一共有十根。
我數來數去,自己還是只有六根。
殘缺的手指喚回我的神志,我意識到自己今年已經二十多歲。
而不是那個六歲精通詩詞歌賦無師自通數學物理的天才。
媽媽跌坐在客廳嗚嗚哭泣。
“都怪我!都是我非要生二胎,都是我這些年不死心非要找她。”
“我死!我去死!不就是騰地方嗎,反正我早就活夠了,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我活着除了當保姆還有什麼用!”
我抹下自己的臉,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爸爸用力摁幾下打火機,面容憔悴。
自從我回家,他爲了我的健康着想戒掉煙癮。
可現在他抽煙的次數越來越多,家中隨處可見煙頭。
“我記得知心的專項保險,賠付金額是五十萬對吧?”
媽媽的哭聲停止,不可置信望向爸爸。
爸爸猛吸一口煙,仿佛幾秒之間蒼老幾十歲。
“她活着也是受罪,到時候我動手,你們都別管。”
“小蘇好不容易又懷上孩子,她不嫌棄咱家窮也不嫌棄知心是個傻子,咱們不能讓她跟着一起吃苦。”
媽媽猛地給爸爸一巴掌。
“你!你這是什麼話!”
“知心是咱倆親生骨肉,你讓她聽見她該怎麼想?”
沉默良久的哥哥突然轉頭望向我的臥室。
他們怕我醒來後看不見人會害怕,從來不關臥室門。
我趕緊閉上眼裝睡。
“知心聽不見的,她的牛奶裏我放了助眠藥物。”
“這幾天她總做噩夢,我想讓她睡個好覺。”
今晚胃不舒服,喝進去的牛奶都吐掉了。
我怕爸媽擔心,沒舍得和他們說。
就像他們從不和我說他們邊打工邊照顧我有多辛苦,我也從不和他們講自己身上的痛苦。
仿佛我只是傻一點,只是傷仲永。
而不是被拐走十年折磨得不成人樣,時不時心智退化成小孩。
我是整個家的累贅。
如果我沒有被找回來,沒有被爸媽和哥哥精心照料,沒有貪戀失而復得的親情。
他們的結局會不會更幸福一些?
意識模糊前我下定決心。
我該去死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又開始翻來覆去數自己的手指。
奇怪,怎麼我只有六根手指。
媽媽眼睛腫成核桃,見我睡醒很勉強地笑笑。
她動作利落替我刷牙洗臉,又換掉我身上穿錯的衣服,幫我清理喉嚨間的粘痰。
爸爸坐在餐桌前,目光呆板。
我下意識打個哆嗦,媽媽立馬找來毛衣套在我身上。
昨晚似乎發生了很重要的事情,我都想不起來。
但我還記得自己的任務。
內心深處有個和我一樣的聲音反復強調,你得去死,你不能再當累贅了。
我不明白死是什麼,媽媽愛看的電視劇裏有人絕食活生生把自己餓死,只要效仿她,應該就能成功死掉。
媽媽舀起一勺粥,吹涼湊到我唇邊。
我死死閉上嘴,不肯喝一口。
“今天的早飯不合胃口嗎?知心喜歡吃什麼,媽媽再去做好不好?”
媽媽耐心哄勸,還給我找出最愛看的動畫片。
爸爸掏出煙盒,看我一眼又收回去。
“是不是饞肉了?我出去買半斤肉吧。”
媽媽手指顫抖,情緒在崩潰邊緣。
勺子掉進粥碗,滾燙的湯水濺到我臉上,同時也燙紅媽媽的手。
“咱家哪還有錢買肉,割我的肉吧,把我殺了給知心吃。”
“把我的命換給我可憐的女兒......”
一顆又一顆眼淚砸在我手上,我伸出殘缺的手指,替媽媽擦掉眼淚。
餓死自己,也不差這一頓吧。
等爸媽都出門,我再餓死自己也不遲。
或者找其他死法。
活着很難,死掉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