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出門,晨起也要到兩人面前問安,道一聲安好;入夜再去一次,請她們早些歇息。
這晨昏定省的規矩,除非患病,否則不可免。
易夢珏本無此習慣,也常忘記,好在襲人總記得提醒。
一回來,襲人總會先問是否已向賈母和夫人請安;若還沒有,便立刻催着前去。
在這些事上,易夢珏覺得襲人確實是個極細致的管家,凡事都考慮得周全。
從王夫人那兒回來後,易夢珏坐在院中,手裏拿着一本《經義注解》。
這是朱熹的注疏合集,對他寫文章頗有幫助。
今賈代儒還給他開了一份書單,易夢珏打算把其中的書都通讀一遍。
不過光是通讀往往不夠,還需熟讀、誦讀,重要的部分甚至要背下來。
易夢珏雖聰明,也能靜得下心,但面對這些內容紛繁的經義注解,要全數背熟確實不易。
所以他暫不苛求,只計劃先熟讀書目,再挑重點背誦,最後請賈代儒出些題目反復練習。
多方着手,總能多幾分把握。
“二爺,寶姑娘來了。”
聽見這話,易夢珏放下書本站起身。
來了這些子,起初還想着見見那幾位人物,可林黛玉不在,薛寶釵上次又未遇着。
加上連上學,時間匆忙,竟將這事擱下了。
“好姐姐,今天怎麼得空過來?快請坐下歇歇。”
天氣已熱,見薛寶釵額角微汗,易夢珏連忙招呼。
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書中形容的模樣,如今看來確實貼切。
薛寶釵身量比晴雯略豐,年紀尚小,再長開些應當更顯豐腴。
難怪書中林黛玉曾將她比作楊妃,確有幾分神似。
“前些子聽說姐姐身子不適,我去探望時正逢姐姐睡着,便先離開了。
這幾上學功課多,也沒來得及再去問候。
如今可大好了?”
晴雯已搬來椅子,麝月也端上了茶。
薛寶釵悄悄瞥見椅上的《經義注解》,心中暗暗訝異。
這些天寶玉上學,竟已堅持了十多,未像從前那般中途懈怠。
“勞你記掛,如今已經好了。
那 ** 來看我,我卻睡着,實在失禮,我還埋怨了丫頭沒叫醒我。”
易夢珏連忙擺手:“姐姐千萬別這麼說,大中午本就不是打擾的時候,怎能怪旁人?
你若安好,我便放心了。”
“你若安好,我便放心了”
——這話讓薛寶釵微微一怔。
在易夢珏聽來平常,在她耳中卻隱約帶着幾分不尋常的意味。
她默默思量,不知此話出處,心中不由泛起一絲漣漪。
“多謝二爺惦記。”
薛寶釵起身行了一禮。
易夢珏也趕緊還禮。
兩人這般客套,引得小丫頭鶯兒“撲哧”
笑出聲來:“姑娘和二爺這麼拜來拜去,倒像在台上演戲似的。”
丫鬟敢如此說笑,可見平相處隨意,主仆間並不拘謹。
易夢珏笑了笑,薛寶釵則瞪了鶯兒一眼。
麝月在旁打圓場:“寶姑娘,天熱,坐下喝口茶吧。”
薛寶釵坐下,目光又掠過那本書:“寶兄弟近來功課緊,也要多顧惜身子。
一則身體要緊,需勞逸結合;二則學問講究循序漸進,不可太過心急。”
易夢珏點頭:“姐姐說得是, ** 後會留意的。”
又坐了片刻,薛寶釵便起身告辭。
望着三人離去,易夢珏重新坐下。
今初見薛寶釵,倒不覺得陌生,仿佛早已在書中相識一般。
晴雯收拾茶具時,卻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看得易夢珏有些不自在。
這些子易夢珏偶爾會與丫鬟逗趣,卻未再有更親近的舉動。
一來二去,晴雯似乎也瞧出他雖有心思卻無膽量,孩子心性仍在。
明白這一點後,晴雯反倒更大膽了,無人時偶爾還會反過來撩撥他,讓易夢珏頗感無奈。
所謂妖精,不單因貌美,更因懂得 ** 心緒。
“二爺,”
晴雯忽然開口,“今兒個見到寶姑娘,你怎麼不如往高興?
從前寶姑娘一來,你可不是這般淡淡的呀。”
——這便是縱容貼身丫鬟的結果了。
易夢珏放下書冊:“小丫頭,連你我都應付不來,何況寶姑娘。
等閒下來,看我不好好整治你,免得你總在這兒說風涼話。”
強弱之間,此刻就得比她們更強勢,甚至更潑辣。
唯有如此,她們才會畏懼——至少表面如此,心裏怎麼想誰又知道?
想起後世許多文章分析,襲人心裏恐怕早就存了親近寶玉的念頭。
所以才會在明知寶玉夢遺之後,趁無人時探問。
探問間又半推半就,惹得寶玉情難自禁,兩人這才有了雲雨初試。
依易夢珏這些時的觀察,事實大概真是這樣。
別說襲人,這屋裏的丫頭,除了眼前的晴雯,其餘人大抵都和襲人是一樣的心思。
至於晴雯,或許心裏也喜歡,只是不屑這般行事罷了。
可一旦她認定了誰,那番熱烈怕是常人難以承受——如今的易夢珏,還接不住那樣的熾烈。
晚飯時分,賈母處已傳了膳。
易夢珏來到賈母房中,見到王夫人與王熙鳳等人。
他如往常一般同衆人見了禮。
王熙鳳自然早將他交代的事忘得淨,再未提起。
“老祖宗,寶兄弟近來讀書可認真了。
聽說已連續十多上學堂,每功課都做得仔細。
我看哪,明年說不定就中個秀才了!”
賈母與王夫人聽了,臉上都是笑意。
“我這心肝肉,這些子確實辛苦了。”
賈母說着,看向襲人,“這些子你們仔細伺候着。
寶玉想吃什麼,就叫人做去,別苦了我這寶貝。”
襲人連忙應下。
王夫人想起今早丈夫的話,也勸勉了幾句:“如今天氣正好,是讀書的好時候。
等入了冬,天寒地凍,倒可鬆散些。”
兩人說罷,易夢珏站起身:“老祖宗、母親放心。
屋裏姐姐們照料得十分周到,學裏一應俱全,您二位不必心。”
這話聽着叫人欣慰。
賈母聽了歡喜,王夫人臉上的笑意也更濃了。
言語真是奇妙。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只憑幾句話,易夢珏就明顯感受到賈母與王夫人發自內心的喜悅。
可憐天下父母心。
看來無論古今貧富,父母總盼着子女懂事體貼。
“我的心肝,多吃些。
聽說你近起得早,還練什麼身體?咱們這樣人家,又不必行軍打仗,何必吃這苦頭。”
王夫人與王熙鳳布好碗筷,已被賈母打發走了。
屋裏只剩賈母與寶玉的姊妹們用飯,丫頭媳婦們都靜立一旁,不敢出聲。
“老祖宗,咱們家老太爺當年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孫兒只想身子骨強健些,雖不敢指望上馬定乾坤,但身體好了,不也能更好地侍奉老祖宗麼?”
這話說得賈母笑逐顏開,卻也勾起了她的思緒。
“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賈家赫赫揚揚已歷三代。
當年祖上的功業,正是憑着“武能上馬安天下”
,兄弟倆戰場拼,立下大功,成爲開國重臣,掙下這全家富貴。
如今到了第三代,許多人已忘了這富貴的來處。
易夢珏這話,倒讓賈母有些欣慰。
“我的小心肝,你有這份心,老祖宗就高興了。
既要練,也不能胡來。
這兩,我替你尋個師傅來。”
易夢珏聞言大喜,起身向賈母行了個大禮,磕了個頭:“孫兒謝老祖宗疼愛!”
一頓飯在賈母的感慨與易夢珏的興奮中過去。
陪賈母坐了片刻,易夢珏便起身告辭。
天色尚早,正好散步消食,也順帶惦記着那樁任務——今茗煙明明打聽到榮府上下有三百六十七口人,可他反復說了幾遍,系統都無反應。
想來這數目恐怕不對。
信步閒逛,又到了王熙鳳的院子。
這回並非獨自一人,身後跟着襲人與晴雯。
一進院,小丫頭們便瞧見這主仆三人。
“好姐姐,那邊用過飯了?”
平兒迎上來,先拉住了襲人,倒把易夢珏暫擱在一旁。
進屋奉茶後,易夢珏四下看了看,問道:“鳳姐姐這會兒不在?”
平兒點頭:“方才太太那邊來人,說有事找。
便往太太那兒去了。”
襲人聽了嘆道:“也難爲你們了。
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總有三四百口人吧?哪件事離得了她。
也虧得你們能,若換了別人,不知能否應付得來。”
襲人這無意間一句,倒讓易夢珏覺得是個機會,便看向平兒:“好姐姐,成裏見這府裏處處是人,卻不知咱們家究竟有多少人口?”
平兒聞言微怔,隨即笑道——
“裏裏外外,怕是有三百來號人。”
“前些子我瞧過名冊,如今登記在冊的管家、丫鬟、小廝等,共三百六十七人。”
“竟有這麼多?”
易夢珏默不作聲,晴雯卻忍不住驚呼。
易夢珏當然沒有作聲。
此時,他腦海中的任務列表確實有了變動。
那個“了解榮府上下人口”
的初級任務後多出了一條進度條,眼下只完成了一半。
更氣人的是,後面還添了一句話:
“絕知此事要躬行!”
易夢珏明白了。
看來任務都不能假手他人,必須親自完成才算數。
就像現在,只是聽人說起,便只算完成一半。
想要全部完成,恐怕得親眼看到名冊才行。
“好姐姐,那名冊在哪兒?也讓我瞧瞧可好?”
平兒是王熙鳳的得力幫手,確實掌着這份名冊。
雖不知易夢珏爲何要看,但寶玉的性子向來如此。
今感興趣的事,便一門心思要弄明白,不依他還不行;
明沒了興致,就算擺在眼前,也懶得瞧上一眼。
“寶叔想看,自然無妨,我這就去取來。”
平兒說罷起身進了內室,很快便捧出一本花名冊,雙手遞了過來。
易夢珏接過冊子,看似隨意,實則看得十分仔細。
名冊記載得很詳盡,前幾頁是各房主子,後面跟着丫鬟、小廝、管家、雜役,連原籍留守的人員也包含在內。
每類皆有人數,匯總起來正是三百六十七人。
看來茗煙打聽的消息沒錯。
這名冊應是新近整理,想必每年都會重新統計、核實人員,以保持準確。
放下名冊時,腦海中的任務進度條已滿。
“恭喜完成初級任務,獲得獎勵:耳聰目明。”
提示音響起,易夢珏身子微微一震。
短暫的不適過後,眼前名冊上的字竟模糊起來。
易夢珏心中一驚。
他雖是學霸,視力卻一向很好,從未近視。
此刻突然模糊,必與方才的獎勵有關。
“耳聰目明”
,不就是聽覺與視覺變得敏銳嗎?
易夢珏閉眼再睜開,朝遠處望去。
桃樹枝頭,一只蜜蜂正振翅飛舞,連翅膀顫動的細節都清晰可見。
難道這就是“耳聰目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