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盡的洛陽南市,我——或者說張角——正站在粟米攤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溫潤的太平道護符。三天前,我還是個在寫字樓裏修改PPT的普通人,如今卻成了史上最大宗教起義的發起者。
“讓道!讓道!”
馬蹄聲如驚雷般劈開晨霧。三輛鎏金車駕碾過溼漉漉的青石板,車轅上雕刻的雲紋在曦光中流動如活物。護衛的騎兵披着魚鱗甲,馬鞭隨意揮掃,一個躲避不及的老農被抽翻在路旁污水溝裏。
老農:(掙扎着爬起,泥水從花白胡須滴落)貴人恕罪...貴人恕罪...
車簾掀起一角,我看見半張敷着鉛粉的臉,嘴角有顆小痣的年輕貴族瞥了眼老農,像瞥見路邊的石頭。
貴族青年:(對馭夫懶懶道)今要去袁公子府上鬥雞,快些。
車隊遠去,留下滿地狼藉。老農沉默地撿拾散落的柴,動作熟練得讓人心驚——仿佛這不過是出落的尋常一幕。
“張天師。”粟米攤主是個獨臂老漢,用僅剩的手舀起一勺渾濁的粟粥,“您要的粥...其實不該收您錢,上月小兒害熱病,是您徒弟給的符水...”
我接過陶碗時,看見他虎口處層層疊疊的裂口,深的地方能見血肉。
你:(碗沿燙着手心)符水...治不了本。下次若再有熱症,用柳樹皮煮水試試。
老漢茫然地點頭,顯然沒聽懂。在這個時代,知識是比黃金更稀罕的東西,被牢牢鎖在世家的書閣裏。
正午時分,我按記憶中的“劇情”來到城西貧民窟。腐臭撲面而來——不是比喻,是真切的氣味。十幾戶人家擠在坍塌了半邊的土牆內,一個婦人正從污水溝舀水,水面上漂着死鼠。
婦人:(看見我的黃色頭巾,忽然跪下)天師救命!我家阿牛腿上長瘡,三天沒醒了!
草棚裏,男孩約莫七八歲,左腿潰爛見骨。我胃裏一陣翻攪——昨天我還在爲外賣遲到投訴,此刻卻要面對沒有抗生素的壞疽。
你:(撕下內襯衣襟,手在發抖)需要酒...燒過的刀...
張梁:(我的“三弟”湊到耳邊,聲音澀)大哥,這裏連粗鹽都尋不到。
我們最終用燒紅的柴刀燙合了傷口。男孩的慘叫撕開貧民窟沉悶的空氣,而三十步外,一座新建的宅院正在上梁,工匠們喊着整齊的號子,主人家在分發飴糖,孩童笑聲清脆如鈴。
黃昏時,我站在洛陽最大的酒樓“琉璃閣”外。二樓窗邊,幾個錦衣公子正在行酒令,摔碎的玉杯直接從窗口拋出,砸在乞兒頭上,引來一陣哄笑。
“聽說冀州又鬧蝗災?”
“怕什麼,咱們洛陽的糧倉,夠吃三年。”
“昨我在袁公子府上,見到一尊南海珊瑚,嘖嘖...”
我袖中的手慢慢握緊。三天前,我讀史書時還冷靜分析過“階級矛盾”四個字,如今這矛盾正以血淋淋的方式剖開在眼前:一邊是壞疽的腿,一邊是摔碎的玉杯;一邊是舀污水的婦人,一邊是談論珊瑚的貴族。
老乞兒:(蜷在酒樓牆角,忽然拉住我的衣角)天師...他們說您能呼風喚雨...能不能求場雨?護城河...快沒水喝了...
他手指的方向,琉璃閣的後院正傳來戲水聲——那是貴族私引的活水池塘,用來夏納涼。
夜色完全降臨時,我在城南破廟裏見到了最早的一批信徒。三十幾個人,有鐵匠、織工、逃荒的農夫,燭火映着他們枯槁的臉。
鐵匠李:(攤開生滿老繭的手掌)天師,您書上說“人人平等”...這世上真能有那天嗎?
我看向懷中的《太平經》。原主張角在這些竹簡上傾注了畢生心血,而我,一個冒牌貨,此刻卻要回答這個跨越兩千年的問題。
你:(聲音在廟宇裏回蕩,陌生又熟悉)我不是天師。
(衆人愕然)
你:(舉起那卷竹簡)這裏寫的不是符咒,是道理。蝗蟲啃莊稼時,不分窮人的田和貴人的田。雨水落下時,也不挑該淋誰不該淋誰。
(鐵匠的手開始顫抖)
你:如果天地尚且如此,人憑什麼分三六九等?
燭火噼啪炸響一粒火星。廟外傳來打更聲——亥時了,洛陽宵禁,貴族們開始在銅雀台宴飲,而這裏的三十幾人,將帶着一個問題回家:如果天地不公,人是否該繼續順從?
回程時經過一家尚未打烊的絹鋪,店主正在趕制一條繡金線的披帛。我忽然停住腳步。
你:(指着披帛上華麗的紋樣)這要繡多久?
繡娘:(抬頭,眼下有深重的青黑)回先生,三天三夜。
你:能換多少粟米?
繡娘:(苦笑)這是衛尉家小姐及笄禮要用的...我們只能拿工錢,兩百文。
兩百文。不夠琉璃閣一壺酒,卻要一個女子熬瞎眼睛繡三天。
當夜我在油燈下展開竹簡,刻下新的字句——不是《太平經》原文,而是我這個穿越者混雜着現代記憶與古代血淚的思考。刻刀劃破食指,血珠滲進竹紋。
原來這就是張角。不是史書上“妖言惑衆”的符號,而是一個看見不公後,再也無法閉上眼睛的普通人。
更聲又響時,我吹滅油燈。窗外洛陽城的輪廓在月光中分明:一邊是燈火通明的宮闕,一邊是沉默如墳的貧民窟。而我懷中的護符微微發燙,仿佛有什麼東西,已經在這個穿越者的靈魂裏生發芽。
(晨霧再次升起時,我將前往城郊施藥。那裏有三百個等待“大賢良師”的飢民,而我知道,歷史的車輪,正等着我給一個推動的理由——或者,一個改變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