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秋去江邊看煙花,炸響的瞬間我下意識向男友靠近,期待他像從前一樣,捂住我的耳朵安撫我。
可他抬手卻捂住了身旁師妹林微的耳朵,低頭溫柔一笑,“別怕,我在。”
兩人親密依偎,仿佛在上演偶像劇,遊客紛紛矚目,露出豔羨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氣,舉起手機對準了他們倆。
咔嚓一聲,閃光燈亮起瞬間周路猛然回頭。
“許靜,你幹嘛?”
我在煙花間歇的寂靜裏平靜開口,
“拍下來發朋友圈啊,讓大家都看看我男朋友和他師妹感情多好。”
1.
我的聲音清晰,周圍離得近的遊客已經投來了詫異和吃瓜的目光,竊竊私語着。
周路的臉色瞬間煞白,林微也立刻從他懷裏彈了出來。
“許靜姐,你誤會了,我只是突然被嚇到了......”她怯生生地說,手卻還拽着周路的衣角。
周路皺起眉頭,“許靜,大庭廣衆的,你發什麼瘋?”
“我發瘋?”我笑了笑,舉起手機翻看着那張照片。
“我只是在記錄美好瞬間,多感人,師兄護着小師妹,怕她被煙花嚇着。”
林薇又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許靜姐,對不起,都怪我膽子小,你別怪師兄了。”
周路心疼了,一把將她護在身後,轉頭厲聲質問我,“許靜你陰陽怪氣什麼?微微她膽小,作爲她的師兄我照顧她,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我看着周路那副維護的姿態,突然覺得有點反胃。
“應該的。”我點點頭,“就像上個月我發燒到39度,你說開會走不開,讓我自己去醫院,但她只是胃不舒服,你就能翹了班陪她去醫院掛了一下午水,是你這個做師兄的應該照顧她的。”
林微的臉紅了又白,周圍的竊竊私語聲更響了。
周路語氣更沖了,“許靜,那事都過去多久了?你翻出來有意思嗎?我不是都跟你道歉了嗎?薇薇剛進公司,一個女孩子無依無靠,我多照顧她一點怎麼了?你就這麼小心眼?”
聽到他又一次指責我小心眼,我徹底感到無力,也不想再和他爭辯什麼了。
他永遠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用所謂“師兄的責任”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合理化所有讓我難過的行爲,我任何的不滿和控訴都是小心眼,不懂事。
我深吸了口氣,點點頭,“對,是我小心眼。”
說完,我轉身就往人群外走。
“靜靜,你去哪兒?”周路的聲音帶着一絲擔憂,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似乎想追上來。
但下一秒,林微帶着哭腔的聲音截住了他,“師兄別走,我害怕,這裏人好多...”
那腳步聲戛然而止,我也沒有回頭。
和周路在一起七年,從校園到職場。
記得大二那年社團活動放煙花,他全程緊緊捂着我的耳朵,生怕我聽到一點聲音,我笑他比我還緊張,他撓着頭說,“把你嚇壞了可不行。”
畢業後我工作不順,連續加班到深夜,他每天都來接我,總在保溫杯裏裝着我愛喝的芋泥奶茶。
我說會長胖,他笑着說,“胖怎麼了?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那時的他,眼裏只有我,他會跑遍半個城市給我買最愛吃的蛋糕,會在每個節日精心準備小驚喜。
我們一起規劃未來,我努力入職了他所在的公司。
我們說好要攢錢買個小房子,養一只貓和一只狗,我曾以爲我們會一直幸福下去。
直到半年前,林微作爲實習生來到公司。
2.
她是周路的直系學妹,活潑開朗,一口一個師兄叫得親熱。
周路說她剛畢業不容易,多照顧點是應該的。
起初只是順手幫些小忙,後來變成每天帶早餐,加班必定送她回家,甚至連她租房搬家都是周路張羅的。
這個中秋,周路說她家在外地,怕她一個人孤單,硬要把她叫來和我們一起。
我不理解,也不開心。
周路就說我小氣,說她一個人在這邊舉目無親,我們多照顧一下怎麼了?過節熱鬧點不好嗎?
我懶得再爭,只能妥協,結果,就發生了後面那些事。
想着想着,手機突然震動,是周路發來的消息。
“你在哪?別鬧脾氣了,我已經送微微回去了。”
我看着那條消息,忽然笑出了聲。
看啊,即使在這種時候,他首先關心的還是送林微安全到家。
“周路,”我慢慢打字,“我們分手吧。”
消息發出去後,沒過多久,手機震天響,是周路的電話和信息。
我按了靜音,把手機塞回口袋,攔了輛出租車回家。
到家後,我開始收拾周路放在我這裏的東西,把它們都裝進一個紙箱,想先放在門口等他來拿。
剛打開家門,周路就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口,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語氣帶着責備和慌亂。
“電話不接,信息不回,還說什麼分手?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
他說着,用力把我拉進懷裏,緊緊抱住。
這個擁抱絲毫沒讓我感到溫暖,他身上那股甜膩的香水氣我太熟悉了,是林微常用的香水,我感到惡心。
“好了好了,我錯了。”他像哄小孩一樣拍着我的背。
“我不該捂她耳朵行了吧?但你也不該當場給我難堪啊,多大點事,至於鬧到要分手嗎?別耍小性子了。”
他的道歉輕飄飄,把所有問題都歸結於我的小性子和耍脾氣。
我正要推開他,他的手機突然響了,特殊的鈴聲,是他專門爲林微設置的。
他立即鬆開我,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林微帶着哭腔的聲音,“師兄!我家突然停電了,是不是跳閘了?我好害怕,怎麼辦啊師兄......”
周路的臉色立刻變了,語氣急切又擔憂,“停電了?你別動!千萬別自己去看電箱!危險!等着我,我馬上過來!”
他掛了電話,匆忙對我解釋,“微微那邊停電了,她一個人害怕,我得過去看看。”
說完轉身就走,走了兩步,或許覺得不妥,又回頭匆匆補了一句,“你早點休息,別胡思亂想,我們明天再好好聊聊。”
說完,他幾乎是跑着沖下了樓。
我抱着紙箱,樓道裏安靜得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聲。
忽然想起半年前,我租的這間公寓也因爲線路故障突然停電。
那時是晚上八點,我一個人在家,害怕得不行,我也給他打電話。
他在電話那頭聽起來很煩,含糊地說,“停電了?那你早點睡吧,黑漆漆的也別玩手機了。”
我說我怕黑,能不能過來陪我一下。
他嘆了口氣,“明天還得早起開會呢,這樣,我給你點個外賣,送點蠟燭過去行不行?乖,自己克服一下。”
看啊,同樣的事情,林微的害怕是十萬火急,需要他立刻飛奔過去解決的大事。
而我的害怕,只是一份可以托付給外賣小哥的訂單。
3.
我下樓直接將裝了他東西的紙箱丟進了小區垃圾站。
剛回到家裏,手機就響了起來,是部門總監的電話。
一接通,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許靜!你怎麼搞的?華科的數據報表全是錯的,客戶那邊催得要命,明天一早就要用!你現在趕緊給我弄好發過來!”
我愣了幾秒,這個項目原本是我全權負責,前期框架和核心數據都是我熬了好幾個夜搭建的。
是周路硬生生把它塞給了林微,美其名曰讓她這個新人鍛煉鍛煉,實則是讓她坐享其成。
現在出了紕漏,倒成了我的責任?
我壓着火氣,盡量平靜地解釋,“李總監,這個項目您之前不是決定全部交給林微負責了嗎?我已經不參與具體工作了,她的部分我沒有權限......”
“我不管誰負責!”總監不耐煩地打斷,“現在出了問題就得解決!你是老員工,又是她組長,最後把關的不是你嗎?趕緊弄!一個小時後我要看到正確的版本發我郵箱!”
電話被粗暴地掛斷,我盯着手機,氣得手發抖。
但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我打開電腦,接收發來的問題文件,一看,簡直頭皮發麻。
基礎數據錄入錯誤,公式鏈接失效,甚至連最重要的客戶需求都理解偏差了。
這根本不是能力問題,是態度問題。
恐怕林微根本沒把心思放在這上面,只覺得有周路那個好師兄兜底,隨便糊弄一下就行。
我深吸口氣,認命地開始從頭核對、修改、重做。
窗外夜色深沉,我花了將近一個多小時,才把一堆爛賬理順,確保無誤後發給了李總監。
忙完,我想發個朋友圈吐槽一下。
點開,卻看到林薇的新動態,發布時間是三十分鍾前。
文案是:“哎呀家裏突然停電了,嚇死寶寶了,還好有超級英雄第一時間趕來救我狗命~不僅修好了電閘,還給我煮了超好吃的面!感動ing~”
配圖是一張周路背對鏡頭,身上圍着一條粉色圍裙,正低頭在她家廚房灶台前忙碌的照片。
那條圍裙還是我們剛同居時一起買的,他幾乎沒爲我下過幾次廚,現在卻深更半夜,出現在她的廚房裏,爲她煮宵夜。
憤怒和委屈像沸水一樣在我心裏翻滾。
我爲了那個項目付出了多少心血,他一句話就給了他的好師妹。
結果搞砸了,就讓我來收拾爛攤子。
而他在做什麼?他在爲她煮宵夜,享受着她的崇拜和感激。
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着,又酸又疼。
不行,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我點開發布朋友圈的界面,選擇了今晚在廣場拍下的那張照片。
煙花絢爛背景下,周路溫柔捂着林微耳朵,林微順勢依偎在他懷裏。
畫面清晰,角度刁鑽,任誰看了都能一眼認出主角是誰。
配文模仿着林微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輸入:
“煙花好響好可怕呀,熱心的師兄保護着小師妹呢~真是體貼入微的好師兄呀~”
手指在發送鍵上停留片刻,然後輕輕按下。
4.
過了一會兒,那條朋友圈下面已經多了好幾條評論,幾乎都是公司裏的同事,說話都很耿直。
“這什麼情況?周路和林微?這兩人當自己演偶像劇呢?”
“所以剛才林微朋友圈裏那個煮面的超級英雄是周路?這都快凌晨一點了,都沒邊界感是嗎?”
“不懂就問,林微是上趕着當三嗎?人家女朋友還在邊上呢。”
“林微膽子真小,煙花怕吵,停電怕黑,打雷下雨是不是還得別人男朋友抱着哄啊?”
周路的評論很快也冒了出來,“靜靜刪掉這條朋友圈吧,有什麼事我們私下解決好嗎?”
幾乎是同時,他的微信消息就彈了出來,一連好幾條。
“靜靜,我求你了,把朋友圈刪了好不好?”
“微微看到那些評論,哭得不行,她一個女孩子,剛進社會,臉皮薄,現在同事都在指指點點,你讓她以後怎麼在公司待?”
“我們的事是我們的事,別牽連她,她是無辜的。”
“你先刪了,我什麼都答應你,我們好好談談好嗎?”
他的語氣不再是之前的指責和強硬,而是放低了姿態,帶着懇求,字裏行間卻依然是在爲林微的處境焦急,擔心她受委屈,怕她待不下去。
我沒有理會,也不想理會。
幾分鍾後,刷新朋友圈,周路新發了一條動態。
沒有配圖,只有一行字。
“清者自清,照顧一個單純膽小的師妹,我問心無愧,請大家不要再去打擾和猜測微微,她什麼都沒做錯,只是比較依賴我這個師兄而已,所有的指責和議論,沖我來就好。”
林微更是第一時間在下面回復了一個哭泣的表情包,寫着,“師兄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連累你了。”
周路回復了她,“不是你的錯,別多想。”
看着他們一唱一和的互動,心口還是像被針扎了一下,泛起一陣尖銳的疼痛。
七年感情,不是說放下就能立刻毫無感覺的。
看到他這樣毫不猶豫地擋在她面前,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她,還是會忍不住想起,他曾經也這樣保護過我。
可我知道,這份保護和偏愛,早已不屬於我了。
第二天按照原計劃,我該和周路一起回我父母家吃飯。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自己回去。
總不能因爲一個男人,連爸媽都不看了。
提着給爸媽買的月餅和水果,我剛推開家門,就聽到裏面傳來一陣熟悉的說笑聲。
我心一沉,快步走進客廳。
果然,周路正坐在沙發上,而我媽正熱情地給他削蘋果。
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是,林微竟然也坐在旁邊,一副乖巧靦腆的樣子。
媽媽看到我,立刻笑着招呼,“靜靜回來啦?快進來,小路和微微都等你好一會兒了。你說你這孩子,也不提前說一聲微微也來,我好再多準備幾個菜。”
周路站起身,臉上帶着一絲不自然的笑,走過來想接我手裏的東西,“靜靜,你來了,打你電話你不接,咱們不是說好今天來看看叔叔阿姨嗎?”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昨晚的事是我不對,你看,我帶微微來給叔叔阿姨看看,就是把她當妹妹,你別多想。”
林微也站起來,怯生生地叫我,“許靜姐......”
一股火直沖頭頂,但我反而笑了出來。
“我媽人好,熱情,看誰都像好人,但我家門檻高,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來湊熱鬧,蹭一頓團圓飯的。”